“徐掌柜,若清居士来了吗?”王公子问道。他身着墨色缎子长袍,身材修长,面容硬朗肃穆,目光炯炯,声色却冷如寒霜,腰间别着一把短剑,未曾佩玉,让人摸不清身份。听到这句话,越苏双眼微抬,屏气凝神不敢动弹,紧张之下,连额头间也渗出一丝薄薄的冷汗,只希望徐掌柜不要被人胁迫,说出她身份才好。...
长乐坊的另一头,连接四方街,转角处开着几家做文墨生意的铺面,前面是迎客大门,后头是谧静的巷道。
清晨,两个寻常打扮的青衣少年走进巷子中,挎着长长的包袱,步履轻快,只是看着瘦弱了些,身子骨颇有几分女气。
巷子尽头是四方斋,专门做古玩字画生意,门前有一个书僮迎接,看样子等候已久。
少年拿出木纹对牌,书僮瞧过后,立刻将他们请上雅阁。
徐掌柜年过五十,一副国字脸,看起来是个忠厚老实的人,听书僮说何姓的东家来了,他放下纸笔,匆忙赶来。
“姑娘安好,匆匆前来,可是有新作要卖?”徐掌柜殷勤问道,看到二人的包袱,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。
“环绿,将画拿出来。”为首的少年开口,是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。
再一细瞧,还是能寻得眉目间的女子特征,纤巧的眉目,空空的耳洞,喉咙起伏不大,没有喉结。
环绿应是,利索地取下背上的长条布包打开,三幅画卷静静躺在其中。
徐掌柜将其接过,小心翼翼摊在书桌上,并列开来观详。
第一幅是《秋日赏菊图》,菊花姿态悠扬,在山石缝隙中悄然绽放,蝴蝶翩舞,画笔力道苍劲、雄浑生姿,轻嗅花开的少女姿态自然,容貌秀美,让人一见,便妄图同少女一般在花丛旁欣赏着菊花之美。
第二幅是《雀鸟归山图》,整一幅画中,仅仅只有山中一角,枫叶几片,更多的是留白,两只雀鸟,一只之露出半个羽翼,另外一只跟随它即将飞入山林,此画布局精妙,天地方寸之间之中,尽在留白之中。
“姑娘真是妙手,光看这笔力,就像是画了几十年的老者一般雄劲,非一朝一夕之功......”
徐掌柜惊叹到不知怎么说才好,只恨越苏是世家贵女,而今世道对女子多有约束,只能化名若清居士,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。
对于徐掌柜的夸赞,越苏并没多大起伏,她素爱作画,是生母婉娘所授,后又四处拜访当世有名的画家钻研技艺,时至今日才略有小成,却不得不隐藏姓名,通过卖画换取钱财。
倒不是缺吃少穿,只是有这技艺在,不用难免荒废,不如流传出去,相互学习,也好寄托些哀思。
婉娘原是大画师黎三让的女儿,因罪入狱,被崔太傅偷偷收留,她万没想到,自己天赋平平,女儿却青出于蓝。
越苏从不见买家,一切事务只由徐掌柜全权负责,这四方斋是何致远名下的铺子,几年前就送给了她,徐掌柜又是靠着何家吃饭的,自然守口如瓶。
二人正商量卖价,书僮上来敲了敲门:“掌柜的,王公子来了。”
徐掌柜一听暗道不巧,对越苏道:“姑娘,那求画的王公子又来了,若是姑娘不方便,可到隔间稍作休息。”
“无妨,照旧说我不愿出面罢了。”
越苏早就听闻有个王良王公子,每次来四方斋都只为若清居士墨宝,多次求见真人,许以重金。
曾有收藏大家言,近些年出名的画家寥寥,多是虚有其表,唯有一个若清居士可算得上名副其实,其画笔力刚劲可见傲骨,锋芒毕现颇显义气,定然是个志向高远、无拘无束的侠士,或是不爱慕虚名的隐世高人。
越苏闻言失笑,她没有刻意打造这么一个不落俗尘的形象,但也没让徐掌柜澄清。
想着越是离奇,他们便越不会发觉她的真实身份。
越苏将帘子拉上遮挡,脚步放轻,同环绿跻身于次间屏风后。
桌上一切收好后,徐掌柜开了门,迎面是一股凛冽秋风,冷不防一个寒颤,那传闻中的王公子带着侍从闯进来,书僮跟险些拦不住。
“王公子,这是何意?”徐掌柜自认为做的正经买卖,怎么如今客人居然还带着刀剑。
“徐掌柜,若清居士来了吗?”王公子问道。
他身着墨色缎子长袍,身材修长,面容硬朗肃穆,目光炯炯,声色却冷如寒霜,腰间别着一把短剑,未曾佩玉,让人摸不清身份。
听到这句话,越苏双眼微抬,屏气凝神不敢动弹,紧张之下,连额头间也渗出一丝薄薄的冷汗,只希望徐掌柜不要被人胁迫,说出她身份才好。
徐掌柜沉稳了气息,稍稍偏了身体,不想直面刀剑。
“居士不愿被过多打扰,只派了家中小辈前来,公子来的不巧,他刚走了。”
“是吗?”
“是呀,实在是不巧。”
嬴琅仍旧是冷笑着,眼神撇向了屏风后一角,若有若无的嘲讽:“那看来,王某确实与居士无缘了。”
徐掌柜露出几分尴尬,生怕他要进去搜查,故意挡在屏风之前,对他道:“上次您求画,我托人转述他,居士已令人将画作送来了,公子请随我到楼下观赏。”
徐掌柜满脸笑容,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越苏的第三幅画,他之所以不敢多言,是因为此画牵涉的人有些麻烦。
嬴琅求的,不是什么鸟兽虫鱼,也不是高山流水,而是一株普通的墨兰。
名家中爱兰者不计其数,就连他这四方斋,也收藏了七八幅,但若说画兰花最出色的,还是得数上三十年前就闻名天下的画师,黎三让。
黎三让自故乡明州被召进京,鲜有人知,他少年时曾有别名,黎若清。
嬴琅怀疑,若清居士,要么是黎三让后人,要么是打着他的旗号故弄玄虚。
徐掌柜门槛都踏出了半步,客人却纹丝未动,见此,他不免怕被发现什么,毕竟还有两个女子在房中躲着。
“王公子,楼下已沏好了西湖龙井,咱们先下楼稍作休息?”
这幅画中,兰花仅仅画了一簇,但丝毫没有孤高清傲的感觉,乱石之中,一簇却有十几片叶子,开了两支花,争妍斗艳,引来蝴蝶,物象繁多,反倒觉得累赘。徐掌柜送走了贵客,总算嘘出一口气。想到越苏还在里面,忙移开屏风:“姑娘,那王公子已经走了,请您出来吧。”...
纵使见惯了各路权贵富商、世家公子,徐掌柜也不免为此人的一身华贵气度折服。
若换了其他人,他早就使出眼色让人赶下楼了,可眼前之人不同,“王良”恐怕只是个化名,他真正的身份,必定深不可测,因此,哪怕此人多次咄咄逼迫他告知若清居士身份,他也没敢说什么重话。
嬴琅身形未动,只静静看着这周围的布局,待看到徐掌柜身后的屏风时,停留许久,但却没说什么话。
他并非漫无目的前来,自从怀疑四方斋和黎三让有牵扯之后,便在此处布了人手暗中盯梢。
对面的茶馆和隔壁瓦舍,伙计中好几人都是他的眼睛,将其围的密不透风。
刚不久探子来报,有两名少年携着包裹入了四方斋后,书僮的反应不似普通,十分恭敬,恐与闻名已久的若清居士有关。
嬴琅未作他想,撂下浮翠楼中的佳肴和友人,立刻就赶来了,如今看徐掌柜淡定之下的面容透露着担忧,他便知晓,此画必有隐情。
念及《墨兰图》还在徐掌柜手中,嬴琅放低了几分气势,开口道:“掌柜的,楼下人多口杂,还是雅间更为适合赏画,你说呢?”
说完,左少云似无意般,摸了摸腰上的佩剑,蓄力的手似乎一触即发。
“掌柜的,我家公子脾气不好,唯独对若清居士的画十分爱慕,您可不要聪明用错了地方。”
越苏在暗处听得蹙起了眉头,也不知这侍卫到底读了哪些书,怎么信口雌黄,连“十分爱慕”都张口就来。
徐掌柜可真是左右为难,赏画赏画,没个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,他能候着,隔间里的东家能候那么久吗?
“那依您看......”
“就在这桌上。”嬴琅斩钉截铁道。
徐掌柜终究是放弃抵抗,生无可恋将茶具挪开,颤颤巍巍在桌上展开画卷。
若单独说画,自然是极好的,兰花自有高洁清幽的隐义,生在僻谷不染尘埃,而墨兰尤甚,气质清雅,刚劲难折。
这幅画中,兰花仅仅画了一簇,但丝毫没有孤高清傲的感觉,乱石之中,一簇却有十几片叶子,开了两支花,争妍斗艳,引来蝴蝶,物象繁多,反倒觉得累赘。
徐掌柜送走了贵客,总算嘘出一口气。
想到越苏还在里面,忙移开屏风:“姑娘,那王公子已经走了,请您出来吧。”
越苏瞥见画仍在桌上,若有所思从次间走出。
买画之人付了钱,画却不拿,那就是不合心意,要再画一幅了。
徐掌柜清洗笔墨,仔细端详那人留下的诗句,不无惊叹:“这位王公子不知师从何人,字里行间飘逸如云,一气呵成,若不是怕他久留发现姑娘,我还想求他一幅字呢。”
“若你不怕,他下次来时,也是可以的。”越苏难得开了个玩笑。
徐掌柜摇摇头:“不敢不敢,他寻不到人,那凌厉的眼神能看的老奴心里发毛,深深觉得心里有愧,可按道理,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啊。”
越苏浅浅弯起唇角,沿着画欣赏起书法来,果真如徐掌柜所言,飘逸如云,豪放狂妄。
“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。”
越苏曾听婉娘讲过,外祖向来只钻研画技,性情高洁,因此交友甚少,唯有偶然结识的崔太傅,不畏惧人言与他交好,慷慨解囊助他躲过难关。
好景不长,崔太傅因小人谄媚,被贬谪去了外地,长亭送别,外祖携酒相送,并当场画了一幅《墨兰图》。
那幅《墨兰图》十分奇特,空谷中勾画出一丛疏花简叶的幽兰,两片兰叶弯而不折,随风飘荡,兀显沧桑,就像外祖刚入京城时,因不善言辞得罪上峰,备受冷落,郁郁不得志。
崔太傅颇受感触,将古人诗句题在画中,勉励好友,正是“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”一句。
她只想着,嬴琅讨要画作,无非是试探自己身份,却万没想到,原来真有几分真心喜爱之意,连这句诗都能知道。
离开四方斋后,越苏和环绿仍旧做男子装扮,轻装走出,去了京城有名的浮翠楼。
这是京城中最出名的酒楼,楼中富丽堂皇,吸引客人的花样繁多,更有琴师舞娘相陪,让人流连忘返。
如此大手笔,一盘糕点都是普通酒楼的三倍之余,被百姓骂作只爱权贵富豪,认钱不认人。
浮翠楼有三层,只有三楼分隔了包厢的,稍稍安静,越苏便上了三楼。
她挑了个少人的地方落座,没有注意到,嬴琅与左少云进了隔壁的松香阁包厢。
“话虽如此,可丽娘确实漂亮,容貌少有,骄傲些也是常理。”书生倒了酒水,回请他共饮,话语间,仍有对丽娘美貌的倾慕。同伴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,想起了什么心有怀念:“若说美貌,初五那日我随家人去青洺观中打醮,从后山择小路回家时,你可知,我瞧见了谁?”...
越苏点了三四个招牌菜和点心,并些许梅子汁解渴。
等候之际,听的隔壁包厢中传来清脆高亢的琵琶声,有歌姬展喉吟唱,歌声婉转动听,幽若仙语。
越苏静静听了一会儿,辨出是京中最有名的《凤求凰》。
楼中艺伎身价不菲,一曲二三钱,随着美貌收入也水涨船高,自身颇为高傲,从不肯轻易示好,能让她弹出求爱之曲,那位客人,必然不一般。
“三弟,酒未喝多少,便临阵脱逃,不是你的风格啊,来,为兄敬你一杯。”
说话的是二皇子赢珏,嬴琅的庶兄,弱冠时已受封梁王,二人均长在皇后宫中,嬴琅对他,自然比其他人亲近些。
别人瞧太子殿下冷如寒霜、静如松柏,均是战战兢兢伺候,畏惧皇威不敢多言,唯有梁王不同,偶尔会与他开玩笑。
他看那歌女自从嬴琅进来后,便频频望向这边,心思明了,于是端起酒杯走到她面前。
“我这个弟弟,生了一副好皮囊,心中却只有政事,于男女之情一窍不通,可叹母亲因此操碎了心,若你能惹得他动半分情肠,就算是艺伎,纳为妾室又何妨?”
歌女名为丽娘,因容貌不俗,加之琵琶技艺了得,在客人追捧之下,渐渐自命不凡,深有以杜丽娘为楷模,勇于追爱之意,浮翠楼中,每日贵客上百,她只挑喜欢的服侍,旁的看都不看一眼。
这不,今晨来了几位客人,皆是衣着华贵、气宇轩昂,掌柜看出他们非池中物,一边好生招待,一边让丽娘前来助兴。
丽娘对掌柜的惶恐嗤之以鼻,简单梳洗打扮后,携琵琶缓缓入门。
桌上约有七八人,锦衣华服,面容倒也俊秀,不过那些人瞧见她的美貌,果不其然都露出惊艳的眼神,丽娘见惯了,深觉乏味庸俗。
只有一人,让她眼前一亮。
那位客人并非是主座,打扮也不比其他几位奢华,君子好佩玉,他却是不在乎身外物,更不垂涎她美貌,只独自饮酒,一举一动像是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,或者说,他根本不觉得,有什么人值得他多看一眼。
那剑眉凤目,不染尘埃的俊朗相貌,还有言行举止中,与众不同的气度风华,无一不昭显出他的高贵和超然,与那些色令智昏的凡夫俗子截然不同。
丽娘双目含情,躬身见了礼,正介绍自己要弹的曲子时,看到那位客人的侍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,二人便悄然离去。
她心有遗憾,只恨自己身份低贱,不能随他而去。
失望之下,只好心不在焉地为剩余的几位弹起曲子,听他们的交谈,似为官场中人,出身豪门,家中亦是有权有势。
丽娘只觉得自己错过了此生最好的机会,曲意落寞,可没想到酒席过半,她准备退下之时,那位客人又回来了,当下欢喜之情洋溢于表。
不等梁王吩咐就翩然起手,眼波流转,风情万千,心中的思绪都藏在了曲子里。
梁王虽然不通音律,却也深觉此曲可担的上绕梁三日,余音不绝,可惜美人秋波白送,嬴琅一丝反应也无,更没同旁人一般夸她技艺高绝。
一曲毕,丽娘怕他再次不告而别,忍不住看着他询问:“是否丽娘技艺不佳,或是公子心情不愉?丽娘见识浅薄,想请公子指点一二。”
嬴琅喝了酒,头脑尚清醒,脸上却飘了红,他没理会丽娘的话,径自起身将要出门醒酒,丽娘慌忙起身要去扶他,却被他挥一挥衣袖挡开。
梁王见状,赶紧拦住丽娘:“切勿碰他。”
丽娘不明所以,稍后听得他道:“我这弟弟,生性洁癖,不喜别人触碰。”
她怔愣在一旁,随即湿润了双眼,含泪推门跑出了松香阁,梁王许久才反应过来,丽娘是误会了,以为自己说她是“不洁之人”。
“大胆贱婢,真是不识好歹。”梁王见一个歌姬都敢撂他,冷冷哼了一声。
余下几人,均是世家子弟,受邀来吃酒的,忙不迭扶住他:“王爷息怒,不过一歌姬,何必大动肝火。”
在几人的安抚下,梁王平息了怒气,心想自己同一歌姬计较,未免失了身份,又顾及嬴琅在此,不好惩处那不懂规矩之人,只得继续与同坐之人饮酒。
“这不是丽娘?怎么跑那么快?”
门外有一个书生打扮的灰衣公子,见丽娘捂着脸张皇而走,好奇探头望,想知道松香阁中到底发生何事。
只是房门很快便关上了,出来的是一个执长剑的侍卫,脸如黑炭,身材魁梧,守在门口不让外人进入。
那书生原本还翘首以望,一下子气势矮了半截,弱弱退回座位上,低声和同伴唏嘘:“世风日下,浮翠楼中也有人强人所难。”
同伴倒了杯清酒敬他:“许兄,为何如此说法?”
书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说:“前几日也有一个世家子弟,仗着父亲官大横行霸道,想纳丽娘为妾室,丽娘不肯,他出言羞辱,甚至想要强行让人绑走丽娘。”
丽娘虽为艺妓,但向来只服侍愿意服侍之人,多有达官贵人看她美貌,想要带走。
此情此景,应当是丽娘又被人强迫,誓死不从才夺门而出。
同伴不以为然:“歌姬本就是为人取乐,以色事人还挑肥拣瘦,强要名声,依我看,连勾栏瓦舍中的卖身女都不如。”
“话虽如此,可丽娘确实漂亮,容貌少有,骄傲些也是常理。”
书生倒了酒水,回请他共饮,话语间,仍有对丽娘美貌的倾慕。
同伴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,想起了什么心有怀念:“若说美貌,初五那日我随家人去青洺观中打醮,从后山择小路回家时,你可知,我瞧见了谁?”
“莫不是见了哪位俏尼姑?”书生揶揄,低低笑出声。
同伴摇头: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,是那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平安伯之女,光是远远看着,就如仙子降世般令人着迷。”
“当真?”
这二人出身京城,只是一般小官之子,未有什么作为,只待来年春闱能高中,得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。
平安伯之女素有才名,不消说传的神乎其神的美貌,就是偶然间流传出来的诗篇,不比任何举子逊色。
也幸好这是个女子,不能参加科考,不然又是一介强敌。
“自然是真的,我曾在诗会见过她,一眼就认出了。”同伴说着,想起了那日情形,“听闻在洛霞山遇险的,除了傅明朗,还有一位年轻姑娘,二人于山林之中私会。”
“傅家同何家,不是姻亲交好么,我瞧见的时候,这何姑娘一个人在后山躲躲闪闪,连侍女都不曾带,你说是什么事值得如此?”
“难不成这是趁着打醮之名幽会?”书生会心一笑,满是春色荡漾,“想不到世家贵女,竟然如此放浪。”
二人还在猜测,话语间更是垂涎混乱,不堪入耳,不曾想,此时一个不起眼的男子突然插话。
“两位兄台,可是讲的平安伯府之事?”
书生转过身,神色狐疑打探着来人,一身普通青衣,面色蜡黄,瘦瘦弱弱的男生女相,若不是声音粗犷低哑,还以为是个女人呢。
“说着正是,不知阁下有何事?”
嬴琅不屑地嗤笑一声,他何时是那般锱铢必较之人,能让她以为自己是在怪罪,才不愿放她离开。“若我有意,恐怕如今满京城都是你与傅明朗在山野中幽会的流言,哪里会在这隐蔽之处告知你。”思来想去,他找不出她如此抗拒的理由,唯有一样,便是刚才那两人乱嚼舌根之事。...
青衣人浅笑一声,没等相请就自己坐了下来:“我本无意打搅,只是听这位兄台说起青洺观,小生初五那日刚好在场。”
“未出阁女子本就看重名声,想必你二人家中也有姐妹,知晓此事关系重大,不可轻易传扬。”
“更何况,平安伯有权有势,连续好几年参与春闱评选,若是叫他知晓你们毁坏他女儿的名声,来年他随意寻个错处,褫夺你二人考试资格,岂不是十年寒窗白白作废?”
此话一出,二人相视一眼,顿时严肃起来,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混账话,各自与青衣小生敬了一杯:“多谢兄台指点,我们这也是道听途说,算不得真。”
青衣人也不拘束,继续说:“刚才兄台所言,何家姑娘在青洺山一事,我倒有听闻一件事。”
“说是那平安伯夫人生了一种怪病,日日咳血,看了无数大夫却仍不见好,怕命不久矣,何姑娘听闻青洺山曾有神鸟出世,得恩泽雨露生有神药,便上门去求,捐了百两黄金,说只要母亲安好,愿意茹素十年,观主为她孝心所感,于是便将灵药交给她。”
青洺山的神药闻名遐迩,不过隶属皇家,只为皇帝练丹药,除了观主愿意赠送,旁人是根本求不到的。
二人见他说的有理有据,加之畏惧何家权势,也假意附和:“说来也是,平安伯府是家风森严,何姑娘孝心可嘉,我等小人之心,不足挂齿。”
青衣人打发二人之后,施施然松了一口去,回去座位吃酒,哪知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人。
越苏来浮翠楼的次数不多,初次时,是听傅明朗说起它糕点做的极好,甜而不腻,香糯可口,她试过之后,十分喜爱,时常让丫环来买。
可她竟不知,太子殿下也喜欢此处。
嬴琅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谈话的习惯,令左少云开了间雅阁,与越苏进去,只是心中已有定数,这一身男子装扮,挥袖作揖熟练的不能再熟练,看样子是惯常了。
“小生见过大人,不知大人叫我进来,所谓何事?”
她依照男子的身份行礼,眸眼中甚是敬畏谨慎,不敢轻举妄动。
嬴琅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,声色微冷:“孤还没瞎到认不出何姑娘,不必打哑谜。”
越苏惊讶,一时之间说不出话,何致远年轻时游历江湖,识得一位口技高人,从他那里学了些来,她好奇,也缠着学了些皮毛,平日里扮作男子时,熟悉之人倒能认出,可她和嬴琅只寥寥两次照面,是怎么看出来的?
“殿下目光如炬,臣女自愧不如。”听了他的话后,越苏也不再压低声音。
嬴琅仔细打探她这张脸,明显是抹了黄粉,原本白净的脸庞添了几分病气,唯有明亮清澈的双眼,不改灵动。
他想起长街上,她于马车中挑起车帘,饶有兴致看左少云同那丫头争辩,发现被他看了之后,似乎吓了一跳,眨了眨眼,讪讪躲起来了。
在洛霞山时,明明他是救她命之人,却怕他也如猛兽食人,亦步亦趋跟在傅明朗后头,不肯多看一眼。
嬴琅失神叹息,手中的茶忽然没了味道,他回想自己的容貌,难道真有那么吓人吗?
越苏被他看的心惊肉跳,又不敢与他对视,只低下头问:“不知殿下唤我前来,是有何吩咐?如若是洛霞山一事,表兄已经告知,不必再烦扰殿下。”
他静默的眼睛漆黑如深渊,神色淡然:“与洛霞山一事无关,孤倒不知,何姑娘不仅画技出众,故事也讲的如此神奇。”
如若不是亲自见到过她和傅明朗在山林之中相处,不同寻常女子畏惧人言,听她一席话,或许还真以为是个贞洁烈女,重视名声。
“殿下什么意思?”
越苏双眸微怵,挺直了后背,仿佛是被人用利器抵住,不能自由。
脑海中全都是,他听到了......听到自己说的那些骗人的话?
他会怎么想?何家女放浪形骸,与人私定终身,或是名门闺秀名不副实,实乃不守礼法之流,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的。
“殿下所言臣女一头雾水,忽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,不如先行告退。”
她将将要转身,偏偏手腕就被抓住,动弹不得,嬴琅气力实在蛮横,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,像是惊讶茫然?
嬴琅握了几瞬,觉得不合时宜,又放开了手。
女子目光沉沉,与他直面而视,他看着这抗拒的眼神,忽觉不是滋味,难道与他相处,就这般呆不住?
那日她与傅明朗的痴缠缱绻的画面可还留在他脑中,相互维护之情,情真意切。
不知为何,回去之后,三两日便会不自然想到她的面孔,还有初见时,那惊鸿一瞥。
如今知晓她便是若清居士,惊讶之余似乎心中还有些别的情愫,只是太过陌生,说不清楚意味着什么。
他只好僵硬地放开了手:“何姑娘不必担忧,孤并无威胁之意。”
可是既无此意,为何要与她话说分明,强求她低头?嬴琅自己也想不明白。
“多谢殿下,臣女感激不尽。”
见他放缓了情绪,越苏也理智归于头脑,嬴琅本是她的救命恩人,只是因为她向来不喜太子,面对本尊时失了分寸,忘却了此人有多可怕。
于是又补充道:“殿下,臣女真心知错,无论是当街纵马一事,还是洛霞山遇险,都请殿下勿将臣女的鲁莽冲动放在心上,殿下救命之恩,臣女永生难忘,必当日日礼佛,祈求大秦盛世康泰,殿下玉体无忧。”
她态度诚恳,无一丝不恭谨之处,可却固执地想要撇清关系,并不想与这位太子殿下有过多的纠葛,只愿他宽宏大量,来日不要因她而开罪平安伯府。
嬴琅不屑地嗤笑一声,他何时是那般锱铢必较之人,能让她以为自己是在怪罪,才不愿放她离开。
“若我有意,恐怕如今满京城都是你与傅明朗在山野中幽会的流言,哪里会在这隐蔽之处告知你。”
思来想去,他找不出她如此抗拒的理由,唯有一样,便是刚才那两人乱嚼舌根之事。
可是她不单止与傅明朗在洛霞山幽会,甚至青洺观也有牵扯,难道真是不将自己的名声放在眼里?。
“他们所说之事,无非是胡乱攀扯。”越苏不是计较这些,不过小事也无需多做解释:“我知殿下不是多嘴多舌之人,流言之事,定然与殿下无关。”
嬴琅脸色稍霁:“你知道便好。”
“若你想要报答,也不必日日礼佛,只将孤想要的画按时交付即可。”
“不知殿下说些什么,臣女并不擅长作画。”越苏面上未显,心中却是万分惊讶,为何他那么快就确定了她是若清居士?
在四方斋时,她分明从未露出踪迹,那幅《墨兰图》也极力隐瞒了真实画风。
“若清居士不擅长作画,这世上又有谁擅长?”嬴琅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更改,反而十分笃定。
事到如今,越苏知道瞒不过,便疑惑问道:“殿下恕罪,臣女隐姓埋名只是不愿招惹是非,可殿下是如何认出,我就是若清居士?”
她自认身份伪装得很好,连傅明朗都不知晓的事,他是怎么看出来的?
嬴琅少见地语气温和,眉目中似含笑意,仿佛是随意的聊天:“哦,我只是诈你一诈,你是自己承认的。”
“......”
皇帝身体不适,免朝多日,太医说只是偶感风寒,碍于皇帝勤勉过甚,时常劳累过度,拖了许久不愈。近日病情加重,在皇后的坚持下,才同意移居紫宸殿修养,一应事务均由太子监国,内阁辅政。“殿下说,他母亲是崔太傅之女,按年纪,岂不是个年轻后生?”...
是夜小雪,而京城里当真下了第一场雪。
飘飘洒洒让整座城裹上了薄薄的银装,城里的人都极为欢喜,奔走相告。
大秦有习俗,“小雪雪满天,来年必丰年”,因此,小雪这天,富贵人家都会给家里的下人放个空,要么让其回家团聚,要么赏些银钱去吃顿好的,太子府中也不例外。
嬴琅从外归来,卸下披风快步从正门而入。
除却守夜的十余侍卫仍在站岗,往日院中停留的宫女和太监都不见了。
他丝毫不在乎,步履匆匆入了自己的泽云殿。
祁嬷嬷是太子府的老人,从嬴琅开府起就一直照顾着,她上了岁数,嬴琅体谅,僻了一处院子让她独居,且拨了几个人服侍。
但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,时刻谨守本分,念着今日也算是个小节,端了自己亲手煮的宵夜,敲了敲门:“殿下,今日风干寒冷,若不想饮酒,便用些黄酒暖胃吧。”
她伺候皇后多年,也是看着嬴琅长大的,当真是把他当成了亲孙儿一般,尽心尽力。
嬴琅见是她,便放下手中朱笔,收起了奏折起身相迎:“嬷嬷有心了,这些事情让宫女太监来做就好了,再不济,还有湛离那个小子。”
黄酒酿圆子是祁嬷嬷家乡的一道名小吃,今天下了雪,她怕嬴琅生寒气特意做了这道甜汤。
听他谈及干儿子,祁嬷嬷眯眼笑道:“那小子只喜欢舞刀弄枪,神出鬼没,老奴怕他摔了碗。”
嬴琅谢了她的好意,很快将一碗黄酒喝尽了,放在托盘中。
想到今日越苏在浮翠楼中所点的,似乎是酸梅汤,还让厨房多加了糖,喝起来酸味不多,甜味倒是腻了。
不过想来,这般年纪的姑娘,大抵是喜欢甜食的,祁嬷嬷所做的甜汤,她也应当会喜欢。
祁嬷嬷心满意足看他喝完了,又递了茶水:“殿下,清清甜味。”
她时常进来泽云殿送吃食,今日殿中,似乎多了两幅山水画悬在墙上,山水浑然一体,很是气派,她对画也算颇有研究,赏画之时不由出神。
许久,嬴琅焚香净手完毕,她便问道:“殿下,那若清居士找到了吗?”
“找到了。”嬴琅没有隐瞒。
“那他......”
“她并非黎氏后人。”嬴琅道,明知祁嬷嬷思念故人,会有些失望,可还是据实以告,“她母亲乃崔太傅之女,家中珍藏了黎先生的画作,自小临摹,是以有几分相似。”
祁嬷嬷顿了顿,久未听过这个人,乍一听到恍如隔世,她想起了崔太傅的身份,随即面露遗憾:“哦,原来如此......”
嬴琅见她伤情之色,并未多说,提起笔想要将剩下的奏折看完。
皇帝身体不适,免朝多日,太医说只是偶感风寒,碍于皇帝勤勉过甚,时常劳累过度,拖了许久不愈。
近日病情加重,在皇后的坚持下,才同意移居紫宸殿修养,一应事务均由太子监国,内阁辅政。
“殿下说,他母亲是崔太傅之女,按年纪,岂不是个年轻后生?”
一个年轻人有如此高超画技,祁嬷嬷心中有些感慨。
“是个年轻女郎。”嬴琅不由自主停了笔,细想了想越苏的样子,才补充道:“才貌不俗,只是心性难磨,若是稳重些,方可有大作为。”
嬴琅想起她的话语和仪态,已经比叔伯兄弟家的姊妹沉稳得体许多,只是被迫急了时,躁动的嘴角眉梢,还是透露出了些许跳脱。
“殿下,作画枯燥,难得她才十几岁就肯苦心钻研,又极具天赋,日后成就绝非常人可比。”祁嬷嬷一口咬定夸赞,心中满是欢喜,“若是有缘相见,我倒想与她同坐交谈呢。”
不为其他,能从嬴琅口中得“才貌不俗”四字,必然是才华横溢、品貌俱佳了。
前年新科状元写的文章,在他眼中,仅仅只有“资质尚可”,她才不信这姑娘是凡俗之辈。
“嬷嬷夸奖过甚,骄而生傲,对她来讲并不是好事。”嬴琅不由自主地笑道,“她啊,还需时日打磨。”
“殿下今日好生奇怪。”祁嬷嬷说道。
她也是过来人,见他如此反常,皇后忧心太子妃人选,少不得提点提点。
“从不见殿下对哪位姑娘多加议论,怎么今日反倒为她人担忧起来,老奴便是夸了,她也不会知晓,怎会生傲,难不成殿下还要当传话筒吗?”
嬴琅朱笔愣在手中,竟是怎么也下不了手了,蹙眉沉思,没有说话,只是淡然一笑。
祁嬷嬷离开了,但他却无法继续埋头政务,坐在席上思及今日之事,眸眼柔和,仿佛一贯清净的湖水,如今悄悄吹起了涟漪。
他举起莲花烛台,走到前日在四方斋买来的《寿山居图》前,静静看着画中山峰绵延、耸入云间,思绪已不知飘去何处。
其实他并未说实话,认出她是若清居士,不是靠着似是而非诱言,而是她身上的墨香。
若清居士的画中,自有一股梅花寒香,而极少人会以花香入墨,因为如果制墨时处理不当,难以保存。
青云台中,他就嗅出了相似的味道,不过当时拿着《兰草莺归图》,他以为是画的缘故,但浮翠楼同处一室时,他没有带画,却又嗅到了那抹似有若无的墨香,与若清居士的画如出一辙,加之徐掌柜躲躲闪闪的眼神,若清居士不便透露的身份,呼之欲出。
画师既想要卖画,又想隐藏身份,必然是有隐情,嬴琅之前的猜测,是因黎家覆灭,若清居士才不敢立于人前。
当在越苏身上嗅出熟悉的气味时,忽然明了,还有一种可能。
这个受人追捧却能忍住不出世的画师,乃是个女子。
越苏这几日未曾作画,并不是偷懒,而是得了几块杂质少的绿宝石,正费心研磨提取,这种绿宝石所制颜料上色,能保存许久。
正好欠了嬴琅一幅画,便用此还他。
日头爬上半坡,早饭消了食,有小丫头来报,府门外看见傅家表公子来了。
越苏自是十分惊喜,悉心打扮前往,刚踏入雅苑,就看到傅明朗将一方锦盒递给徐妈妈,嘱托道:“母亲挂念姨母病情,这是托北上的商人寻来的千年人参,全须全尾,最适合保养身体。”
何太太听了实在感动,此时见越苏红着脸赶来,更是笑容满面。
她成婚前,封闭在后院,从未接触过外男,嫁入何府之后虽然夫妻感情和顺,却没有小儿女情长纸短的时候。
因此,倒羡慕越苏,不必盲婚哑嫁。
也在心里感慨,不知越蕙的最终归宿,能不能顺心顺意。
一人坐于桌前,那道深色挺拔的背影令越苏有几分熟悉感,他拿着一本典籍,听到开门的声音缓缓转过头。窗前阳光十分刺眼,越苏被晃了会儿神,呆滞了许久才歉然行礼:“殿下万安。”嬴琅似乎已经早就料到是她,丝毫无往日的疏离和漠然,放下手中的书,倒了一杯茶水,看起来像是为她准备的。...
“越苏昨日同我说,今天书肆有新书售卖,正好明朗在此,不如你陪她去,也有个照应。”何太太道。
傅明朗俊秀的脸庞喜不自胜,他主动请缨送礼,只想着见一见越苏说几句话便可,没想到何太太能准允越苏外出,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,忙不迭点头:“多谢姨母。”
“去吧去吧。”何太太装作不耐烦赶人走。
鸿鹄书肆中出了一本游记,是游历山川的徐客来所写,记载了西南地区广袤山川和地理风貌,还有各地风土人情奇闻轶事。
此前她已经买了好几本,爱不释手,这新出的,更让她心心念念。
可惜前去之时,已经晚了一步,书早已被卖完。
她便央求书肆的老板孔先生,是否有私人珍藏,如果可以,她愿出十倍的价钱。
孔先生说,他确实留了一本,准备呈给一位贵人,不日来取,那贵人不缺钱财,但他可以帮她问问,能否出借。
傅明朗骑马在外,和她搭话,见她时不时探出头来查询走到哪处,笑道:“表妹稍安毋躁,还有一会儿就到了。”
越苏拉起帘子顾自看着他笑,手中拿着一幅画卷,是用作谢礼。
孔先生见了熟悉的马车,便知晓是昨日的那位姑娘来了,叫伙计再沏一壶上好的龙井。
“何姑娘准时到此,果然是爱书人。”孔先生赞叹道,也不枉他冒着得罪贵人的风险,替她说话。
说起来还有奇怪之处,那位贵人性子清冷,听了这位姑娘留下的地址是四方斋后,面容反倒是松懈,又似乎是动容愉悦。
虽没立刻应了,却说,让那位姑娘来时,知会一声。
孔先生原以为是二人志趣相投才如此,但想着那位姑娘一身穿戴华丽,喜爱诗书,大家闺秀的气质跃然而出,必是出身贵户,莫不是二人乃相熟之人。
他不敢多问,下来招呼客人,就看见了何家的车架。
挑帘下来的年轻女郎一身碧色衣裙,裙裾绣着白鹤和兰花,翩翩然如遗世独立,开襟的同色夹袄,嵌了银色狐毛,衬得面容更加白皙。
女郎将斗篷递给身旁的男子,提裙款款而来,行走姿态落落大方,面容和善,仿佛能带来春天的暖意。
见到孔先生,越苏介绍道:“孔先生,这是我家兄长,不知那位贵客今日来了么?”
孔先生领路带她上了二楼,一边吩咐伙计将茶水端上来,一边招呼她入内:“姑娘来的及时,那位贵客正在上房查阅典籍,请容我禀报。”
鸿鹄书肆开了几十年了,京城就有三家分店,身为书肆的主事人,孔先生颇受人敬重,哪怕是王侯将相到此都会给几分薄面,如今他言行中谦恭谨慎,越苏不禁猜测,那位客人到底是什么身份?
不多时,孔先生得到应允,请她进入房中,自己却没进去。
越苏进去看了一眼四周,摆着全部都是大书架,密密麻麻放着大小不同的书籍,屋子中间反倒空旷,简单放了一桌两椅,一壶清茶,是个读书的好地方。
一人坐于桌前,那道深色挺拔的背影令越苏有几分熟悉感,他拿着一本典籍,听到开门的声音缓缓转过头。
窗前阳光十分刺眼,越苏被晃了会儿神,呆滞了许久才歉然行礼:“殿下万安。”
嬴琅似乎已经早就料到是她,丝毫无往日的疏离和漠然,放下手中的书,倒了一杯茶水,看起来像是为她准备的。
“免礼,用吧。”
越苏可不敢喝太子殿下亲自斟的茶,亦不敢坐下,静静站在一旁。
“怎么,担心孤对你下毒?”
越苏摇摇头,以他的身份,对付她易如反掌,怎么会需要下毒。
“不是特意前来,怎么一句话也无?”
见惯她宠辱不惊,也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,如今一副岿然不动的木人模样,倒叫他心中莫名愠怒。
“不知殿下在此,是臣女冒犯了,没想到殿下不仅爱画,对游记也颇为喜欢。”她施施然开口,实则心中已萌生了退意。
太子手里抢东西,无异于猛虎口中夺食,那本书固然让她心驰神往,终究只是死物。
“殿下所爱,臣女不敢相夺......”
没想到嬴琅却说:“孤所爱者甚广,区区一本游记,不过是看文字诙谐有趣,记载翔实,你若执意收藏,也不是不能割爱。”
说罢,又敲了敲桌子,示意她坐下叙话。
孔先生从不在乎男女读书差异,见到女子渴求读书倒珍惜,昨日越苏曾言,若是不能看到此书,当为人生憾事,这令孔先生十分动容,在嬴琅面前,便把三分说成了十分。
“那女郎平日里对徐先生的书珍爱有加,如父母生命般重视,一日不读,夜不能寐,形影显瘦。”
“听闻书已经卖光,真真恨不得跪在我面前,老夫哪里能受得住。”
她如此珍爱,嬴琅有心相让,却不想轻易叫她糊弄几句就拿去了。
上次所言的《墨兰图》迟迟未有回复,她主动送上门,正好趁着此次空闲讨要。
此时二人无话,偏巧傅明朗拿着一幅画推门而入。
孔先生说那贵人不缺钱财,越苏便想出了以物易物的方法,作为诚意和补偿。
下车时画忘了拿,又顾着与孔先生说话,打探那位贵客喜怒性情,傅明朗便说让她先上楼,自己回去车内取画。
他见到嬴琅时亦是惊了,下意识行礼,问道:“殿下竟是预定了徐先生的游记之人?”
然后便将画卷附上,说话间已然打开了,兀自道:“听闻殿下曾搜寻若清居士画作,表妹家中刚好有一幅,殿下若能割爱,愿以此作为谢礼。”
嬴琅未曾说话,拿起茶水自饮,正是刚才给越苏倒的那一杯。
傅明朗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,难不成,是觉得一幅画不值得换他那本游记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