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三日后的赏菊宴,我和陈在溪坐上座。
他举杯换盏,言笑晏晏,眸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门口飘。
很隐晦。
只有最熟悉的人,才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。
我知道他在等什么,我也在等。
前几日的那名女子没有令人失望,她一身火红裙摆,踏舞而来。
她旋转着,穿过廊道,像是夏未里最后一朵燃烧的大丽花。
引起众人的一阵惊叹。
她倾身上前,俯身抽出了陈在溪的佩剑,与他的目光轻轻一碰。
我没有错过那一瞬间他的恍惚。
直到剑光一闪,堪堪擦着我的鬓角挑了过去,我才猛地回过神来。
我心中一跳,却面上不显,稳稳地端坐着。
啪嗒,一只翠玉步摇打在了我的衣袖上,几缕青丝飘落。
我感到有些后怕。
她跳她的剑舞,一抽剑,却险些伤到坐在陈在溪旁边的我。
「没事吧?」
陈在溪抚上我的手,关切地望向我:
「真是不知轻重,还闹到你这里来了。」
他轻声安抚了我几句。
可没过一会儿,随着众人响起的惊叹,他的目光不禁又追随着她的身影望了过去。
像是忘了还握着我的手。
也像是全然不知这锋利的剑刃但凡偏移半分便会刺伤我的眼。
这件事竟就这样揭过去了。
一曲舞毕,她惊艳四座,不少勋贵子弟眼睛发亮地看着她。
等她当众讲完自己的来历,声称此舞只为为自己正名,从此不再做温四公子,而是温四**。
温如棠。
在座的女眷也露出了动容之色,有同情,有欣赏,也有钦佩。
陈在溪面色不显,眸光讳莫如深,久久地凝望着她。
他看了一整场的舞,我也看了一整场的他。
可他却好似没有发觉。
这样的目光,其实我很熟悉。
曾经,他也是这样深深地、目光如海地注视我。
幼时,他是不受宠的三皇子。
寄居在二皇子的宫中,即使受尽欺辱,为求生存,也只得忍耐。
而我是大皇子从小收养的棋子,身份低微,很难帮上他。
可我知道有一个办法。
只要大皇子对二皇子动手,借助大皇子的势,我就可以顺势救下陈在溪。
为此,我拼命地接任务,拼命表现,一次次死里逃生,立下功劳。
终于,大皇子决定对二皇子动手时,这个任务如愿以偿地落在了我头上。
宴会上,陈在溪弓身伏地,被当做马登,背上压着二皇子交支的双腿。
我端着油纸伞轻舞,像蝴蝶蹁跹一样落入二皇子臂怀。
下一刻,伞尖却蓦地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脖颈,又狠又稳。
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,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,利落地抽出伞骨——
这把十骨伞,其实是十把细剑。
衣袖舞动,我奋力搏杀,屋外也响起兵戈相交的嘈杂声。
大皇子接应的人来了,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。
血光映天。
我浑身是血,一步一晃地挪到陈在溪面前:
「走,在他们进来前,我还要放把火。」
「我会交上一具焦尸,这样你假死脱身,就彻底自由了。」
陈在溪仰头看了我一会儿,沉默地点了点头。
他扶着栏杆站起身,注视着我燃起大火。
又一言不发地跟着我小心地穿行在王府中。
几次我回头催促,不经意间总是撞入他的目光,他像是一直在看我,眸光晦涩难辨。
在他跳下密道的前一刻,陈在溪突然回过头:
「你为什么要帮我?」
我愣了一下,在漫天火光里莞尔一笑:
「因为你是这里唯一一个,知道烤鸡还分奥尔良烤翅和炸鸡的人,这理由足够吗?」
可能是这一幕让他印象深刻。
后来,他竟真的端出了八分像的奥尔良烤翅和炸鸡向我求婚。
眼神热烈:
「微微,那天你浴血而来,我才知道,红色原来是这么美的颜色。」
「我不敢奢求你留下来,可是哪怕只是在这个世界,哪怕只有几年......」
「能不能嫁给我?」
我当时笑地很甜。
此刻,我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。
借口身体不适,先返回了自己的院中。
陈在溪回来的时候,我终于在第二个杂物箱的箱底扒出了那把十骨剑伞。
我也擅长跳舞,只是见过我伞舞的人,都死了。
我有旧伤,如今便再也跳不了舞,也握不了剑。
陈在溪径直走向我,扣住我的手,眉宇微微蹙起:
「施微,你不舒服?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?」
我拂开了他的手,带着几分小心,轻轻地打开了这把泛黄的伞。
准确的说,是一把残伞,这伞面是破的,十根伞骨也断了三根。
「你还记得,这个伞剑是怎么断的吗?」
陈在溪呼吸停了一瞬,喉咙动了动:
「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件事......」
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,当时你被二皇子的母妃抓住......我找了你一天一夜,却只找到草丛里断了一半的伞剑。」
那一天一夜是我最痛苦的回忆。
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愤怒的母亲,二皇子是她的独子,也是她全部的希望。
二皇子身葬火海,她动不了大皇子,却可以拿我泄愤。
她命人控制住我,亲自挑着银针,顺着皮肉挑入我的脚指甲。
在我凄厉的尖叫声里,她殷红的唇翻起扭曲笑容:
「你不是会跳舞吗?跳啊。」
我被救出来的时候,已经有一枚银针融入了我的经脉里,下半身也没有了知觉。
「让我死吧......求你......」
我的眼睫一动不动,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淌了下来。
陈在溪双目赤红,提起剑就往外冲,我只听见一声近一声远的“王爷不可!”“时机未到......”
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,透彻长空,仿佛泣血,带着无限悲愤。
「微微,微微,对不起是我来晚了......」
「不要怕,不能用剑也没关系,以后我就是你的剑,谁敢拿剑对着你,我定让他粉身碎骨!」
我还记得他的眼泪一颗颗砸在我的颈侧,烫地我发痛。
可现在,就算有人用剑差点刺伤我,他也并没有多少紧张和在意了。
我抬起眼睛看他:「在溪,以后不要再见那位温**了。」
「嗯?为什么?」陈在溪一脸莫名,疑惑地挑起眉毛。
我很淡地笑了一下:
「没有为什么。」
陈在溪停顿片刻,忽然笑了起来,点了点我的鼻子:
「微微,你吃醋了?」
「这真是冤枉我了,我跟她根本就不熟,只是顺手帮她一个忙而已,我们之间清清白白......」
我避开他的手,转过身。
拿起帕子,一心一意地擦拭剑伞上的灰。
背后响起了一声无奈的笑声。
陈在溪从背后揽住我,下巴抵着我的肩膀,声音温柔:
「好好,都听你的,我不会再见她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