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事儿,正好被四爷赶回来看见,他当我怎么了呢,才让人去请大夫,彤珠也不敢不听令。”姰恪把了脉,确认没事儿,又把自己带来的酸杏干递给她,嘴里笑了句。“早该让他看看,你怀着孩子多辛苦,他就知道自己多不是个东西了...”...
姰暖侧过身,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唇。
“大多女子有了身孕,都这样,没想让四爷瞧见的...”
她自己也知道多出丑,没有人会喜欢看人恶心呕吐的样子。
江四爷看着她白生生的一张脸,竟还装不在意,脸色顿时有些淡。
他扫了眼桌上饭菜,想着她大约现在也没胃口,干脆准备先回主院去沐个浴,毕竟风尘仆仆的。
“这些饭菜若是不合胃口,就让人换了去。”
“爷先回主院,你慢点儿过来,不急。”
这是要她去主院陪他用膳。
姰暖要送他,却被江四爷随意摆了摆手制止,自己健步如飞地走了。
他一走,她肩头就垮了下来。
她不是很想陪他一起用膳。
她这闻见油腥儿就想吐的毛病,生要忍着也很难受得。
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。
不愿归不愿,还是交代了碧珠去厨房传膳。
等着的功夫,姰恪也背着药箱急慌慌地赶来了。
他一进门,见姰暖好端端地坐在那儿,立时大松口气,忙放下药箱走上前。
“这大天黑的,我以为这次吐得狠了你受不住,怎么呢?”
姰暖配合着伸出手给他把脉,轻声说:
“没事儿,正好被四爷赶回来看见,他当我怎么了呢,才让人去请大夫,彤珠也不敢不听令。”
姰恪把了脉,确认没事儿,又把自己带来的酸杏干递给她,嘴里笑了句。
“早该让他看看,你怀着孩子多辛苦,他就知道自己多不是个东西了...”
姰暖抿唇推了他胳膊一下。
姰恪扯了扯唇,重新背起药箱,“成,我走了,还要去人家里问诊。”
说不埋怨江四爷,那怎么可能?
到底是自己妹妹被人欺负了,如今还得屈身低头的,也不见得他多愧疚多怜惜人。
这要不是劝不住姰暖。
他真不愿意陪她找到帅府来,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。
他开个医馆,养她们母子还不成问题呢。
姰暖听不到他满肚子腹诽,只亲自将人送出院外,正巧等到碧珠拎着食盒回来。
她也没耽搁,带着人匆忙赶往主院。
到主院时,天色已经星辰漫布。
姰暖拎着食盒走进堂屋,就见男人正坐在正位的围椅上等着。
他像是刚沐浴过,一头短碎的乌发还是微潮的,换了身儿烟青色短褂长裤的常服,眼睫低敛,转动着手上指戒,也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四爷。”
姰暖走上前,轻声唤他。
“来了。”
江四爷掀起眼帘看过来,跟着起身走到桌前,伸出冷白修长的手接过姰暖手中食盒。
“大夫来过了?”
姰暖嗯了一声,上前帮着他摆膳。
“我哥哥来的,真没什么事儿,我身体很好,让四爷费心了。”
江四爷垂着眼,摆好了饭菜,偏头示意姰暖坐。
“没事就好,看你方才像是也没吃多少,再是难受,也不能这么饿着,坐。”
姰暖亲手替他盛了饭,这才依言坐下。
男人捡起箸子夹菜,又低低补充一句:
“若是吃不下,也不用勉强。”
姰暖温顺颔首,自己盛了小半碗,配着一叠酸萝卜,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。
看她吃饭,真是很难让人觉得那饭菜是香的。
也不知道她肚子里没揣这孩子前,是不是也这么嘴刁。
难怪瘦的腰只有一把,难为那身细骨头,藏在那层细皮嫩肉里,竟还看不出来。
姰暖是真正的弱不胜衣,柔若无骨。
江四爷低敛的视线轻轻瞥了她一眼,慢条斯理夹了一箸菜,清声开口。
“你一日三餐这么吃?”
姰暖抬眼。
“白饭配咸菜,饿是饿不着,恐怕这孩子给你养的,生下来也顶多跟个猫儿似的斤两。”
姰暖胸口堵了一下,默了默,好性儿地解释。
“他现在顶多是根豆芽儿菜,斤两指定是没多少,等过了这两个月,我胃口自然会好些,四爷放心。”
不会跟个猫儿似的弱小。
她一定将孩子喂养得白白胖胖的。
心里不舒服地怼了两句。
姰暖面上不显,继续默默夹米。
江四爷听言,反问她,“过了这两个月,是几个月?”
“头三四个月。”
“现在呢?”
“近两个月...”
江四爷想起来,今日六月廿了,可不就是两个月。
姰暖进府,也有近半个月了。
“还得两个月?”
他视线落在姰暖纤细的腰身儿上,意味深长。
“那你可任重而道远了。”
再等两个月下去,别说小的了,就连大的这个,恐怕也不剩二两肉了。
姰暖,“......”
心说,孕吐罢了。
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。
见她闷不吭声,江四爷眉心微蹙。
“明日让人再请几个厨子进府,你也想想自己到底爱吃什么,换着花样儿让他们做。”
姰暖浅吸口气,细声说,“不用那么麻烦...”
“什么不用?人是铁饭是钢,你不好好吃,拖垮了身子,怎么养得住胎?”
“我吐归吐,可我也吃着呢,拖不垮。”,意识到自己这句有些顶嘴的嫌疑,她飞快地看了眼江四爷脸色,又软下声来,“再说,府里就这几张嘴吃饭,哪用得着再请厨子?现今这位...”
江四爷不听她说了,径自淡着声打断。
“你治家有方,别的倒罢了,这方面不必给爷省那几个子儿,不差那仨瓜俩枣。”
姰暖被堵了话。
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。
江四爷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来,一双清润眼眸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。
“听杜审说,你这几日将府里整顿得不错,爷也瞧见了,还听说那些下人,都被你治服帖了?”
姰暖捏着箸子,樱唇浅浅扯了扯。
“他们都是因着敬畏四爷,四爷要我管家,他们不敢不听。”
江四爷不以为意,又问她:
“先前那老奴才呢?给你闹难堪那个,你怎么处置的?”
“文管事?他还在府里,不过不是大管事了,和另外两个管事分管府里的庶务。”
江四爷幽黑瞳眸顿了顿,掠过一丝微诧,接着放下碗筷,黑眸沉沉盯着小姑娘看。
“你还用他?爷原以为你是用了‘杀鸡儆猴’的法子立威的。”
“那日是不是跟你说,这等刁奴留不得,你是狠不了手,还是面糊脾气?这种奴大欺主的东西,搁在云宁城大帅府里,早拉下去当众打杀了,还由得他继续作威作福?”
虽说这儿不是云宁城。
可他眼皮子底下,也揉不进这种沙子。
这小姑娘果真还是太稚嫩了,手腕儿也不硬...
“只是他日,如果随爷回了云宁城的大帅府,你这样的性子,指定要吃大亏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重了两分,“不是危言耸听吓唬你。弄不好,会丢了命,更别提护好这孩子了。”江四爷抬眼,用箸子点了点姰暖,眉眼冷峻深沉。...
姰暖月眸澄净看着他,温言软语说道。
“就因为是个刁奴,才要么得直接打杀了以儆效尤,要么就只能想法子抚顺了收为己用啊。”
江四爷对上她满眼的理所当然,缄默了几瞬,突地气乐了。
“那你为何不打杀了了事,你还指望着收服一个刁奴?”
姰暖也跟着撂下碗筷,正正经经地回答他。
“那是条人命,他也没有犯下什么非得以命偿还,才能抵销的业债,他不过是口出不逊而已,我降了他的职务,分了他的权,就是我对他曾口出不逊给我难堪,而施以的惩罚。”
“何况,四爷,我信佛的,上天有好生之德,我不能杀生,更别说是一条人命了。”
“我觉得这样就够了。”
“......”
江四爷扯唇呵笑一声,“你觉得这样就够了?这件事就这么了了?”
姰暖端详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,也知道他是对自己的做法不满意。
她抿唇默了两秒,又细声说道:
“至少从他眼下的表现来看,是对我的高抬贵手而感恩戴德。”
“我也明白人性都有恶处,且很难扭转,并不指望他会因为这一点点的小惩罚,日后就改过自新,不再犯同样的错。”
“但是他下次再犯错,不管是冒犯到我,还是冒犯到别人,自然会自食恶果的,我只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,并不是原谅他。”
江四爷听完这番话,眉心不由地轻挑了挑,他哂笑摇头。
“你虽是仁善了些,倒也不是愚善。”
只要不是烂好心,什么事都能原谅,那也就还有得救。
他心里琢磨着,重新端起碗筷。
想了想,还是沉声叮嘱她:
“如今这里是爷说了算,所以你偶尔天真手软,倒也无伤大雅。”
“只是他日,如果随爷回了云宁城的大帅府,你这样的性子,指定要吃大亏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重了两分,“不是危言耸听吓唬你。弄不好,会丢了命,更别提护好这孩子了。”
江四爷抬眼,用箸子点了点姰暖,眉眼冷峻深沉。
“你现在是因着年纪小,阅历太浅,所以没磨出那两分手段和狠劲儿。”
“你得知道这世道艰难,人心险恶,心软手软这于你来说,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姰暖眨眼,“我知道。”
江四爷看着她没说话。
姰暖眸中笑意清浅,“我知道世道艰难,人心险恶,我也懂得量力而行,审时度势,不然我不会咬牙留下这孩子,更不会现在坐在这里,同四爷说这番话。”
江四爷心头动了动,突然有了同她畅聊的兴致。
他替小姑娘夹了一箸青菜,“接着说。”
姰暖垂眼看了看碗里的青菜叶,双手捧着碗也没吃。
“当日若是只我一个人,那晚的事,就这么过去了也无妨,只要我不说,没有人会知道。”
江四爷眸光暗了暗,并没出声打断她。
“我还能继续读书,继续跟着哥哥学医,大不了日后就是不嫁人了,凭着百善堂的招牌,凭着我的学识,我也不一定就比别人过得差。”
江四爷绯薄唇角轻牵,“你倒是挺看得开。”
姰暖樱红唇瓣浅抿,看他一眼,继续说道:
“然后,这孩子来得猝不及防,我虽然慌张害怕,可他毕竟与我血脉相连,我从没有一刻萌生过不要他的念头。”
“所以我很快趋势利弊,知道我若留下他,应该怎么做,对我们母子俩才是最好的出路。”
“他的父亲有权有势,能得到这样的男人庇护,一定比我一个人带着他要好过得多。”
“再一个,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,四爷有权利知道他的存在。”
她如此头脑清醒。
江四爷好笑之余,不禁反问她。
“你那日还说,你既然来了,也做过最坏的打算,那你最坏的打算若发生了呢?”
事情都已经成定局了。
姰暖也没什么不敢说的。
“我来之前,想过四爷会出于很多原因,可能是本心的,也可能是因为气恼我的不识趣,所以不愿意认他。”
“我那时想,如果你不认,那我就离开,生下他,然后让他亲自站在你面前来认你。”
“如四爷这般的人,有千百种法子可以印证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骨肉,人心都是肉长的,我不信,你看到他全须全尾满眼渴望地喊你‘爹’,你还能将他推开。”
江四爷笑了一声,声调清洌散漫。
“怎么就不可能?”
“你可知道如帅府这等门第,私生子压根儿不是什么新鲜事儿,到那时候,爷就是真不管你们,你又能奈我何呢?”
姰暖浅浅弯唇,柔婉的眉目间笑意清浅。
“我的确没奈何,但我至少让他知道,他是有爹的孩子,别人骂他没爹养的时候,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还回去。”
江四爷眼底的似笑非笑微敛。
他顿了顿,黑渗渗的瑞凤眸定定盯着她,清缓发问。
“然后呢?顶着私生子的身份,他一样抬不起头来。”
姰暖摇头,“我决定不了他父亲的为人和秉性,就像我当初没法决定怀不怀上他一样,我能决定的,是我自己的事情,我既然做他母亲,我就会做一个母亲理所应当该做的一切。”
“我不会伤害他,也会爱他,好好抚养他,让他读书识礼明辨是非,引导成为正直的,顶天立地的,且有能力自给自足,不需要依仗任何人,也绝不会因为别人的误导,而走入歧途。”
“让他成为那样的人,就是我应该做,且能为他做的事情。”
“至于他的父亲,他的父亲不认他,苛待他,那是他父亲的事。”
“人都要为自己做下的决定而负责,我也不会劝我的孩子愚孝,索性四爷不是那样不负责没担当的人,至少结果,都会是好的,我们只是都做了,自己应该做的事。”
江四爷定定看着眼前的小姑娘。
很难想象,她能说出这番正义凛然极富担当的话来。
她怎么可以一时那样柔弱,一时又这样通达?
这份骨气与自信,如此难能可贵。
倘若他的孩子,是拥有这样的一个母亲来抚育引导。
那他不怀疑,那孩子日后,会是个成大器的。
他想着想着,突然就笑了。
“姰暖,你很好,你很配做这孩子的母亲。”
姰暖没去深究这句赞许,是因为她本人,还是因为她是他孩子的母亲。
但这毕竟是来自江四爷的认可。
让江四爷赞许她,认可她,渐渐积攒着彼此间的信任与感情。
这件事,正是姰暖现在努力着想去达成的。
她莞尔一笑,敛目夹起碗中青菜,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。
江四爷心情愉悦,见她吃得下菜,便不由地主动去给她添菜,嘴里依然同她说着话。
“你还念书吗?”
读书好,读书识礼,识大体。看看姰暖这样的,不就很好么?比关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只知道攀比争宠,拈酸吃醋,别的什么都不懂的那些妇人,好上不知道千百倍!姰暖瞧着他眸光熠熠,满眼兴致。...
姰暖迟疑地抬眼看他,“我这样...没法再去书院了。”
江四爷点点头。
他当然知道。
“那自然是,爷没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大着肚子,还每日来回奔波着去念书,那像什么样子?”
他握着箸子点了点,神情认真。
“没法去书院也不要紧,只要你还想继续念书,爷给你请最好的先生来授课,只要是你想学的,都给你找来!”
读书好,读书识礼,识大体。
看看姰暖这样的,不就很好么?
比关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只知道攀比争宠,拈酸吃醋,别的什么都不懂的那些妇人,好上不知道千百倍!
姰暖瞧着他眸光熠熠,满眼兴致。
心里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她弯唇笑着,学着他先前的样子,也替他夹了箸子菜,轻言细语。
“我是喜欢看书,但到我这个年龄和学识,也并非一定要有先生点拨,才能看得懂书。”
“四爷要真的想为我请位先生,不如就替我请一位洋先生吧?”
江四爷看了眼碗里的菜,又挑眉看她。
“洋先生?”
姰暖浅笑颔首,“我洋文学得不是很好,先生说,读书识理,学有所成,该报效国家。”
“国外很多发展都比我们国家先进,我们理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,将好的那些留下来发扬光大。”
“我便是有心学,也应该先把洋文学懂,基础扎稳,四爷说是不是?”
江四爷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亮。
他点头,“不错!”
姰暖心下一喜,笑弯月眸。
就听江四爷噙笑说:“既然如此,那就不必舍近求远了,你有不懂的地方,就拿去问杜审,他留过洋,辅导你洋知识不成问题。”
姰暖笑意微敛,诧异道:
“杜总军?”
江四爷盛了碗汤,点头嗯了一声。
顿了顿,又看着姰暖,“爷也略通晓一些,虽不及杜审,但替你解惑也应当够了,只怕没那么多时间,你若是不急,也可以等爷回来再问。”
这倒是比指望杜审,要好得多了。
至少就不用避嫌,还利于两人彼此熟悉贴近。
姰暖嫣然一笑,“好,我知道了,那就给四爷添麻烦了。”
江四爷牵唇笑了笑,端起汤碗浅抿。
“举手之劳,不麻烦。”
这顿晚膳,因着边聊边用,倒是也算圆满。
膳后,姰暖喊了碧珠进来收拾走碗碟,站起身同江四爷告别。
“四爷风尘仆仆,又陪我聊了那么多,应是累了,时候不早,那我先回去了?”
江四爷跟着徐徐起身,嗯了一声,当先抬脚。
“走吧,送你,顺便消个食。”
姰暖忍着唇角上扬,加快脚步跟上他。
她如今觉得,江四爷真是个挺好相处的人。
除却最开始,两人相识的混乱那晚,他的强横霸道令她心有余悸。
至少从她再见到他至今,他所言所行都挺包容人,挺迁就她的。
这令她想要顺其自然,随遇而安的心思,很安逸,一点都不牵强。
将姰暖送回韶云阁。
临她进院子,江四爷还特特叮嘱了一句:
“明日不出府,爷过来用膳,日后,你不必再特意跑来跑去地送。”
让一个还在坐胎的女人这么忙活,他多少也反应过来不应该。
也不是怜香惜玉。
总归,他也不是那么重规矩的人。
姰暖浅浅笑着,点头轻嗯,便转身回了院子。
折回主院的路上。
江四爷脑子里,不由自主地浮现姰暖先前侃侃而谈,条理清晰的模样。
这个小姑娘,通达清明,审时度势。
不止合了他眼缘,还很合他心意。
果然是他的孩子,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,挺会挑母亲,同他一样的干脆利落。
这一晚,江四爷头一次对这孩子的到来,生出了几分期待感。
不管是像他,还是像她。
都应该是个优异的好苗子。
人是这样的,对自己所期待的一切,都会格外关注用心。
翌日一早,天又下起蒙蒙细雨。
姰暖这边儿早膳刚拎进屋,正要使人去看看江四爷起身没有,问问他还过不过来。
碧珠还没出堂屋的门。
姰暖就自掀起的竹帘缝隙里,瞧见撑着伞自雨幕中走来的颀长身影。
她站起身,迎到堂屋门前等着。
细雨如丝,丝雾朦胧。
江四爷不出府的时候,穿的都是常服。
今日他一身儿月华色缂丝墨竹纹长衫,右手撑伞,伞面上的水墨松鹤画被雨水洗得湿漉新颖,袍摆被雨水湿晕了一片,但毫不影响整个人通身疏散温和的气韵。
他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,将伞合上,随手递给一旁的小丫鬟。
迈进门栏,还笑睨了等在一侧的姰暖一眼,调侃道。
“你立在这儿看雨呢?”
姰暖眼睛从他湿晕的袍摆上收回,弯唇轻语。
“我等四爷来,先还说让人去问,下雨了,四爷若不过来,我就让人送膳过去。”
江四爷轻掀袍子,在桌前落坐,闻言嗯笑一声。
“这么两步路,这么点子毛毛雨,又不是下雹子了。”
姰暖浅浅一笑,跟着坐下,捞起碗替他盛粥。
“我知道四爷言出必行,就是怕您又有正事耽搁了。”
江四爷轻提袖管,鼻息间舒出口气。
“先前没攻下淮省那会儿,也听说过这边气候潮湿,夏季多雨,时常发涝灾,轮到自己管辖,才知道这地方不是多雨,简直是端了龙王爷的庙了,没栖到那河里去都不错。”
“这么个下法儿,那河堤能撑得住才怪。”
姰暖听言,也知道这是淮省四城积年已久的政治难题。
“这是天灾,老百姓们早都习以为常了,真要发水,在这之前大家便都能做好应对,四爷一直在派人疏通河道,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
“这是顽疾,得从根本上消除。”
江四爷垂着眼用膳,漫声道:
“得再开河道,开条大的,这事儿迫在眉睫。”
姰暖看他一眼,“先前驻在这儿的上一波军政,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“可还没挖了一半,就挖不动了。”
“这是大工程,耗期长,劳民伤财,军队还不一定哪天要应对战火,谁愿意把精力都放在随时可能被别人攻下来的地盘儿上?这也是淮省易攻难守,频繁换人执管的原因。”
“别说你们这些执政的,就是下头的老百姓因为做劳工,而耽误了生计,都会怨声道哉。”
“没那么容易的。”
看她这么有见解。
江四爷更爱跟她聊天儿了。
他黑眸烁烁盯着姰暖看,“那你怎么看?说说”
江四爷不管是凑巧还是什么。总之,他现在就是觉得姰暖很不一般。怎么看,怎么觉得喜欢。说着话时,饭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。他想起什么,抬眼观量着她,轻笑一声。...
姰暖咀着一根青豆角,沉默了片刻,微微摇头。
“没那个精力挖上三五年,这新河道挖不通的,谁能知道下一波军阀什么时候打过来?”
“依我看,四爷还是施行前人的旧法子,巩固河堤,积极疏淤,每年熬过这两个月,也就挺过去了。”
“要真的有信心,那就只能等雨季过去后,再带人继续挖河道,也算是双管齐下,这是最好的办法了。”
江四爷舌尖儿轻顶腮侧,闷声低笑。
“你跟爷想到一块儿去了,果然聪颖。”
姰暖轻笑一声,摇摇头。
“这可不是我想的,这是过去真正有些作为的执政军阀做的主意,我不过是复述了一番。”
江四爷牵唇,“那也是你,换了别人,就不一定会关注这些。”
“兵荒马乱的年月,老百姓对谁是执政人很不在意。”
“他们大多为生计奔波,战乱时还要举家逃亡,谁有心思管执政者能做出什么政绩?”
“对很多颁布的律令和布告,也都是看一眼就过了。”
“甚至很多人,连看都不带看的。”
毕竟,说不准哪天,执政的就又要换人了。
姰暖解释,“我是因为书院里的先生在课上念叨过,所以凑巧听进去了。”
江四爷不管是凑巧还是什么。
总之,他现在就是觉得姰暖很不一般。
怎么看,怎么觉得喜欢。
说着话时,饭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。
他想起什么,抬眼观量着她,轻笑一声。
“爷看你昨晚和今早,吃得都挺好。”
姰暖怔了怔。
这才发觉,自己好似真的没想吐。
她看了看碗里的粥菜,月眸也清亮了几分。
“想是一边吃一边聊,倒也忘了饭菜的味道,反倒不矫情了。”
江四爷噙着几分笑意,扯了帕子轻拭嘴角。
“那好,回头都一起吃,爷陪你说说话,他这么听着,也就有眼色了。”
姰暖忍俊不禁。
江四爷瞧着她笑颜如花的素美芙蓉面,心情更好了些。
用过膳,外头雨反倒比先前下的还急了。
江四爷不急着走,姰暖就斟了杯茶给他。
两人枯坐了片刻,他突地问道。
“你每日这个时候,都做什么?”
姰暖说,“前几日四爷不在,我用过早膳,这会儿正听下头管事禀事儿了,事情禀完,差不多也就领着他们去收拾园子了。”
江四爷垂着眼掀茶盖,闻言笑了一声。
“你是真闲不住,一点儿不拿自己当个身怀六甲的妇人,像你这个月份,别人都在坐胎,巴不得卧在屋里不出来,你还给自己找那么些事干,不怕累着。”
姰暖浅笑摇头,“这有什么累的?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,多的是做事儿的人。”
“再说,这原本是一劳永逸的事,早些收拾出来,以后大家住着也舒坦嘛。”
何况她还要借机立威呢。
当然得忙活起来。
江四爷唇畔笑意未落,单手握着茶盏搁在了桌几上。
他视线落在窗外,廊前瓦檐下坠落的雨珠成帘,淅淅沥沥的不间断,将屋里屋外隔绝成两个世界。
寂静里,江四爷清浅喟叹了一声,声线温润。
“姰暖。”
“嗯?”
“你这样,挺好。”
姰暖看着他冷峻的侧脸,默着声没接话。
江四爷却突然扭头看过来。
他清黑朗润的眸底噙着笑意。
“爷觉得女人最麻烦了,但眼下又觉得,你不一样。”
姰暖眸光微动,里头似有清水般的光泽悄然闪烁。
他温声问她:
“这雨势,今日怕是不会停了,三餐,爷都留在你这儿吧。”
姰暖耳膜里似有血液流动的咕咕声造作。
她直觉,江四爷决定的,不止是三餐。
两个人相处融洽。
若是单独聊上一会儿,那还能寻得到共同话题。
但要在一起单独待一整日的话...
尴尬的氛围,渐渐就开始衍生。
江四爷同姰暖要了本书,说想看看她平素都看些什么书。
书拿到手,他就端坐在围椅中,那么一页页翻着,专注地看了一上午。
稳若泰山的淡定,可比她沉的住气多了。
熬过午膳。
姰暖已经觉得,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自在了。
就连喝口水。
她都觉得吞咽的动静,很大声。
她这边正心思不宁,胡思乱想着,却听院子里传来说话声,紧接着听见项冲在垂帘外唤。
“四爷?”
“进。”
江四爷合上手里书页,随手搁在桌几上。
姰暖下意识站起身来。
江四爷看她一眼,没说话。
项冲拎着只木箱子进了门,军靴表面都是雨水,两侧军装肩头和胳膊也都湿了大半。
他看向江四爷,“四爷,都在这儿了,放得乱,收拾时耽搁了会儿时间。”
江四爷嗯了一声,站起身,“放这儿吧。”
项冲点头应是,将箱子搁在屋里圆桌上,转身走了。
姰暖看着江四爷走到桌前,将那木箱子掀开,然后拿出一本厚厚的红漆皮封书。
他折握书页随意翻了一下,偏头笑睨姰暖。
“过来。”
姰暖挪步上前,扫了眼那箱子,见里头全是书本一类的,还有些报纸,上头印的却都是晦涩的洋文。
“你不是说想学洋文?双语词典,书,报纸,还有些洋人的话本儿,闲暇了你就先凑合着随便看看,不懂的地方,回头爷给你讲讲。”
姰暖眸光微亮,从箱子里拿起一本薄书翻了两页。
她一边翻看,一边又抬头看江四爷,红唇边翘起的笑弧渐深。
“我昨晚才说,四爷今日便给我送来这些...谢谢四爷。”
江四爷凝着她那双漆亮的笑眸,那笑意也渲染进他眼底。
“谢什么,都是堆在那儿不看的东西,压着也是压着。”
他眸光动了动,眼睫低敛,遮掩一掠而过的幽邃。
“这会儿先别看了,怪枯燥的。”
说着,伸手扯过小姑娘手里的书本,连同手里的词典随手丢进箱子里,又将箱盖合上。
一只冷白修长的手随意压在上头。
江四爷垂目看着身边的小姑娘,眉眼间笑意温和。
“给你放哪儿?爷帮你搬过去。”
姰暖一怔,忙道,“还是不用了,怪沉的,怎么能让四爷搬...”
这么一大箱子书。
方才项冲那么健壮的体格,搬进来时都看着沉甸甸的。
江四爷这矜贵的样子...
“不妨事儿,一箱子纸罢了。”
江四爷没跟她客气,不由分说地就将箱子搬了起来,虽是有些沉,但还不至于吃力。
他游刃有余地挑眉着笑睨姰暖。
“放哪儿?快说。”
姰暖半口气吊在胸口,见状也不敢让他一直这么搬着。
“那,放,放这边吧...”
见她快步往里屋走去。
江四爷眼帘懒懒下压,唇角不经意地勾出抹笑痕。
搬着箱子跟在她身后,步履悠闲地登堂入室。
管得可真多!姰暖咽下一句腹诽,不情不愿地扭身走向床榻。立到床边时,她又猛地想起上什么,那份不自在感登时再次油然而生。于是回身看着跟过来的江四爷,揪着小褂下摆,眼神闪烁着迟疑嗫喏。...
箱子搁在北窗下的博古架旁,旁边就是矮榻。
江四爷站直腰身,目光流转随意环顾着屋内摆置,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。
姰暖后知后觉,一时又拘谨的十指交握。
她眼睛紧盯着男人挺拔的背影,不自觉咽了咽喉,呼吸都放缓了,紧张的手心发汗。
孤男寡女共处一室。
她还是忍不住会有些害怕。
江四爷没看她,视线还在打量屋内陈设,缓声开口道:
“这屋子不大,倒是被你规制得干净舒适,这些日,可住习惯了?”
姰暖眼睫颤动,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。
江四爷察觉,侧头看向她。
视线里,小姑娘素手交握着垂在腰腹前,纤细的十指紧握,微微垂着头,低眉顺眼的模样,连肩头垂落的柔顺乌发,都彰显出几分柔弱来。
她看起来有些不安和顾虑。
江四爷幽黑的眸色微晃,继而眼梢浮笑,提脚走到她身前,垂目看着她,声线缓慢温和。
“你怕爷?”
温热的呼吸随着他的话语,隐隐扑到她额心处。
姰暖脚下不禁后挪了半步,慌张地抬头看他一眼,又忙垂下眼帘,轻轻摇了摇头。
清甜的桂香弥漫在鼻息间,甘香绵密,是她身上的味道。
江四爷默了两秒,唇线微抿,抬手在她饱满白皙的额头上轻点了两下,话里带笑。
“不用怕,以后,不会再那样对你的。”
额上蜻蜓点水的那两下,透着隐隐的宠溺。
姰暖缩了下脖子,卷密眼睫颤动着,缓缓上掀。
四目相对,男人印笑的眉眼分外清润温和。
姰暖紧绷的肩头,微不可查的悄然泄力。
“还有...”
他慢慢俯下身,盯着她干净澄明的月眸,凑近了些,一字一句说得认真。
“你有身孕,有些事得避讳,日后,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。”
姰暖眼眸缓缓瞠大,白嫩耳廓有血色悄然渲染。
她脸颊也开始发烫,忙梗着脖子解释:
“我没...没想!我...”
看她羞赧急眼。
江四爷胸膛里震出低饶笑声。
他抬手,十分自然地揉了揉小姑娘发顶。
视线落在那张瞧着就柔软舒适的床榻上,噙着笑意的声腔夹着三分慵懒。
“要不要午歇?有了身孕,要吃好睡好,这天气正适合犯懒。”
姰暖不自在地抬手,推开压在发顶的那只大手,犹自因为他上一句戏弄的话而羞恼。
“不用!”
觉得自己语气太不好,又磕巴着解释了一句:
“我...我不困。”
江四爷睨着她,“你不困,也是午歇的时辰,养胎就有个养胎的样子,难不成干坐着一日?”
姰暖胸闷,抬眼看他,“我...”
“你不累,爷都替你累。”
姰暖,“......”
见她立着不动,江四爷眼睑微眯。
“上榻去,歇着。”
管得可真多!
姰暖咽下一句腹诽,不情不愿地扭身走向床榻。
立到床边时,她又猛地想起上什么,那份不自在感登时再次油然而生。
于是回身看着跟过来的江四爷,揪着小褂下摆,眼神闪烁着迟疑嗫喏。
“我睡,那四爷您...”
思及他先前说了,三餐都要留在她这儿。
这会儿她要撵人,未免太不识趣了。
可要同他共枕而眠吗?
那也...
“你歇你的,不必管爷。”
江四爷扫她一眼,接着抬脚走回北窗下的矮榻前,悠闲落坐。
“来时袍子被雨打湿了,你这儿也没个换洗衣裳,你是个爱干净的,爷就不沾你床了。”
姰暖悄然松口气。
见他枕着臂,高大颀长的身躯矮榻上仰面半卧,一条长腿半支着,另一条腿都耷拉在矮榻外。
姿势多少有些憋屈了。
她心底又不由地生出丝丝惭愧。
但也只是一瞬,便忙收敛了那份心思,装傻充愣似的乖乖躺到了床上。
姰暖背过身去,盯着床内壁幔怔怔出神。
江四爷的亲近之意十分坦然。
可不管怎么说,现在就让她毫无芥蒂地与他同床共枕,过夫妻间的日子。
她还做不到。
江四爷歪头看了眼静悄悄的床榻,继而又转过来,视线盯向头顶屋梁。
还是个小姑娘呢。
不能急...
两人共处一室,分榻而卧。
屋里多出个大男人,姰暖原本是浑身不自在的。
但她躺着躺着,在悄然寂静中,思绪渐渐放空,被窗外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吸引,也不知什么时候,竟然就真的睡着了。
江四爷却是了无睡意。
他素来没有午歇的习惯.
更何况,那姑娘就躺在不远处的床上,屋子里全是她的气息,若有若无地在他呼吸间萦绕,细微隐晦地撩人心念。
她有身孕,他也不是那么急色的人。
但怎么总是想那种念头...
正阖着眼微微拧眉,却听见床榻的方向传来翻身的动静。
他眼睫轻掀,微微偏首看过去。
床上的人已经换成了平躺的姿势。
那道身形纤柔单薄,胸前曲线跌峦,轻缓起伏着,看起来呼吸平稳。
是睡着了?
江四爷顿了顿,单手撑着缓缓坐起身。
迟疑了两秒,他起身,放轻脚步走近床榻,而后立在一旁负着手,眼帘低垂静静看着她。
小姑娘睡相恬静素美,像只软绵绵的小兔子。
这么柔软的一个人儿,怎么看怎么单纯乖巧,就是本性不像看起来那么好摆布。
他都表现的挺直白了。
到底还打算吊他多久?
心绪辗转,江四爷就这么盯着姰暖看了好一会儿,最后强忍住伸手捏她一把的冲动,转身提脚走出了屋子。
姰暖睡着的功夫,江四爷撑着伞回了趟主院。
等她醒来时,窗外的雨声还未停。
迷迷糊糊地下意识翻了个身,视线里一眼瞧见坐在桌边的人,神绪瞬间回笼,一秒清醒,慌忙撑着手坐起身。
“醒了。”
江四爷端坐在桌前,正一边喝茶,一边看书。
听见动静侧头看来,就见小姑娘坐在床上,脸上睡意朦胧眼神怔愣的样子,不由低轻失笑。
“睡蒙了?”
姰暖悄悄咽了咽喉,心说,是睡蒙了。
都忘了,他还在她屋里呢。
牵唇扯出抹笑,她素手理了理裙摆,挪到床边穿鞋,违心地关怀询问。
“四爷没睡吗?”
那矮榻对他来说,小的憋屈,想也知道睡不着。
江四爷唇角淡牵,敛下目视线落回书上,慢条斯理掀了一页。
“爷觉少,醒了就清醒清醒,你这一觉睡的时候不短,要不要吃些东西?”
姰暖站起身缓步走近,这才瞧见,桌上摆了好几碟子的果脯零嘴。
她眼里掠过丝诧异,视线扫了眼江四爷。
“这些是...”
“方才让人去买来的,今日铺子里新供的,爷看你床柜上放了一些。”
“外头下雨呢,出去…”她垂眼看了看他新换的袍子下摆,“四爷的衣裳,不就白换了?”主要是,她不喜欢雨天。雨水弄湿了鞋子,又潮又凉的,很不舒服。...
姰暖怔了怔,喃喃说,“太多了,我吃不了...”
她那些零嘴,都是哥哥每次来捎带的。
眼下胃口不好,吃饭不行,全靠这些小零嘴垫补了。
江四爷抬眼看她,眉目间情绪疏淡而随意。
“如今天热,这些东西,放一两日就不那么新鲜了,你要想吃,随时让人去买,隔夜了就扔了,别吃坏了肚子。”
这话倒是为她着想的,姰暖温顺低眉应了一声。
紧接着,后知后觉地发现,他像是换了件儿衣裳。
早上来时那身儿月华色缂丝墨竹纹长衫,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石青色素缎无痕长褂。
她这里,分明没有他的衣裳…
江四爷察觉出她细微流转的目光,没等她问,便淡声解释了一句。
“你睡着时,回了趟主院。”
姰暖浅抿唇,轻轻颔首。
也没问他是不是多此一举。
明明外头雨还没停,这会儿换了身衣裳又过来,一会儿走的时候,岂不还是会打湿衣裳?
这么想着,她下意识垂眼去看江四爷的袍摆,却发觉十分干净。
就听男人徐声漫语地说道:
“另外备了几身儿在你衣柜中,日后再来,更衣也方便些。”
姰暖一怔,不禁抬眼看他。
江四爷已经随手合上书,跟着站起身来,眉目疏朗淡然看着她。
“可憋得慌?想不想出去透透气?”
姰暖,“……”
他是怎么做到,这么气定神闲地亲近她的?
男人的脸皮,都这么厚吗?
见她不说话,就一脸探究地盯着自己打量。
那双清透乌亮的眼眸流转着,心思全都写在里头。
这样的姰暖,瞧着天真纯净乖巧可人。
江四爷薄唇轻牵,轻挑眉梢,故意逗她。
“怎么?爷脸上有花儿?”
姰暖眨眨眼,忙摇了摇头,嘴里细声嗫嚅着。
“外头下雨呢,出去…”
她垂眼看了看他新换的袍子下摆,“四爷的衣裳,不就白换了?”
主要是,她不喜欢雨天。
雨水弄湿了鞋子,又潮又凉的,很不舒服。
江四爷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两秒,也跟着敛目,扫了眼她脚下裙摆。
心底里呵了一声,女人。
让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真的是能有千万种理由能憋得住。
但让他这么缩在屋子里,他是真憋不下去了。
视线幽幽划过小姑娘素美清丽的小脸儿。
江四爷心想,他要再这么跟她待下去,真保不齐压不住那些念头,会做些什么。
“不怕,脏了再换就是。”
他负手提脚,走出桌前,径直往屋外走,还偏首念叨了姰暖一句。
“小小年纪,有事没事不要总憋在屋子里,人缩在屋子里闷着,心情能好?多出去走走,雨天也有雨天的乐趣。”
姰暖立在原地,无言以对。
江四爷走出房门,见她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的,登时鼻腔里溢出一声笑。
“怎么?爷好心陪你,你还不领情?”
姰暖心说,你可真不用这么好心。
大雨天,往外瞎跑什么?
她不情不愿地挪了两步,抿了抿唇,觉得还是不想委屈自己,干脆细声咕哝着老实说道。
“鞋子湿了会不舒服,我不喜欢…”
啧,真矫情啊。
江四爷眉心挑了挑,低笑问她。
“那爷抱你出去?”
姰暖羞赧无语,“就不能…不去?”
等雨过天晴了,那时候再出去透透气,岂不是更舒服吗?
江四爷凝着她,心下失笑。
好啊,如今都敢试探着拒绝他了。
倒也算是个好的进展。
她在他面前越放得开,他反倒越能无所顾忌。
江四爷黑瞳暗了暗,提脚缓步走回来,与她对视着,悠着声儿问她。
“是不是真的那么不想出去?”
姰暖直觉他这眼神有些危险,下意识背脊骨就悄然僵直了起来。
她樱红的唇瓣嚅喏了一番,谨慎地小声反问。
“四爷…,是不是真的很想出去?”
心里悄悄声补充了一句,那你能不能自己走,别带着我?
江四爷看着她这副瞬间变得小心谨慎的模样,被她的机敏反应逗笑。
他低低饶饶笑了两声,下颌线微微点了点。
“成,既然你不想,不用太在意爷的想法,那就不出去了。”
只是你一会儿,可别后悔。
他敛下眼睫,遮掩眸底一闪而过的幽暗,不疾不徐地走回先前的座位,掀袍重新在桌前落坐,端起茶盏拨了拨杯盖,随口问道。
“那你这么耐得住性子,平日里不出门,都窝在房里做些什么?”
他的态度和话题,转得都太快。
姰暖反应了两瞬,才定下神来,轻声回话。
“看书,练字。”
那是真耐得住。
江四爷心下不置可否地暗笑一声,浅抿了口温茶,接着掀睫看向她。
“都看什么书?”
“书院的课本,医书,杂记,话本子…”
反正随兴致而起吧,想看什么就看什么。
别的都罢了,女孩子大抵都会看那些。
不过,江四爷眸光微动,挑眉笑了笑。
“医书?”
“嗯。”
他启唇正欲说什么,才反应过来她还站着说话儿,便抬了抬下巴示意。
“坐下说。”
姰暖依言落坐,就见江四爷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轻拎起袖管儿,饶有兴致似的问她。
“医术怎么样?会看脉吗?”
姰暖看着他递过来的手腕,面露迟疑。
“会是会,只是些皮毛,离我哥哥差得远。”
“嗯。”
江四爷手腕搭在桌上,还往前送了送,“闲来无事,就当让爷见识见识你的医术了,给爷看看。”
姰暖满眼不解,“四爷哪儿不舒服么?”
江四爷似笑非笑凝着她,“是有一些,但说不上来,时有时无的,你给瞧瞧,是什么病。”
姰暖听他这么说,倒不像是闲来无事戏弄他的。
犹豫了一下,素手抬起,中指食指轻轻搭上他腕脉。
江四爷垂着眼,视线落在那只柔荑上。
她的手白净纤细,几乎看不到清晰的骨节,宛如嫩笋葱白,指尖丹蔻粉白莹润,像一颗颗磨平了嵌上去的粉珍珠,触碰到的肌肤微微凉。
那尾指翩然翘起的娇气弧度,像是翘在他心尖儿上勾了一下。
心头痒痒的。
江四爷搭在桌上的手,指骨微动。
喉结轻滚,他抬起墨色深浓的眸子,静静凝视姰暖。
姰暖的注意沉浸在他脉象里,纤秀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,半晌,缓缓收回手。
对上他深沉盯视的眼眸,她嚅喏唇瓣细声说。
“四爷许是最近奔波于公务,有些焦灼上火了吧?倒是肝火旺盛,胆气微淤,可能睡得也不是太好,不如,我给您配些清火的茶?”
喝药倒是还不至于。
这脉象,最多是火气旺盛,还不成病呢。
其实平日里吃清淡些,多饮些茶水,三五日就能好,不至于会时不时不舒服吧?
江四爷定定看着她,薄唇轻牵,一字一句低念。
“是有些火大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