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干什么!”痛感让林宜瞬间清醒,狠狠拍掉他的手臂。他温柔的眼神如墨般深沉,口气像是凯旋而归的战士,再对所有人炫耀自己的战利品!“总算让本少爷逮到你了!”原来他早认出她的身份,那这算什么,明目张胆地戏弄她吗!...
清远寺是风翎赫赫有名的寺庙,里头的得道高僧常年奔波于皇亲国戚的各大祭祀。
也不知道林岳山这次用了什么法子,把他们给请来了。
足足六个和尚,两侧各三个,身披明黄袈裟,端坐于蒲团上,手中拨动着佛珠,闭目诵经念佛。
仪式开始后,哭丧声停歇,四周极静。
唯有林岳山被簇拥在ᴊsɢ正中,直挺挺地跪在棺椁前,时而哭丧几声:"爹,你放心的走吧!”面上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眼泪。
林宜小心谨慎地在人群里来回张望,确认没有应寒年的身影后,才放松下来。
转眼乌云压顶,天边“轰隆"一声,霎时暴雨如注。
景物在雨幕中模糊不清,堂内更是阴沉无光,伴着嗡嗡的诵经声,压得人喘不过气,连同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。
林宜一刻也不愿多呆,想着此刻那林岳山才是主角,无人注意,便蹑手蹑脚地从人群里退了出去。
一路小跑过庭院,径直入了长廊。
虽落了雨,依然闷热不已,见四下无人,她便随手脱掉淋湿的粗麻外衫,只着一件轻薄的裙袄,撸起袖子,露出两截修长雪白的手腕,擦额上的雨水。
长廊外是一处四方池塘,小荷已露尖尖角,雨水沿着檐角不断滴落,在池中漾出圈圈涟漪。
她正望着出神,浑然未觉此时不远处有人正紧紧盯着自己。
与林岳山作别后,应寒年并未着急离开,反是耐心至极地候在角落。
如一个蛰伏已久的猎人,终于盼来了那只乖乖走向陷阱的猎物。
他目光如炬,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,伺机而动,把魔爪伸了出去。
“这位姑娘,瞧着着实眼熟,我们是不是再哪里见过?”
雨声淅沥,少年的声音温柔如风,却吹得林宜汗毛倒竖,心中一凛,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去。
眼熟你大爷!
真是大白天的见鬼了,这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!
不过听他那口气应未认出自己来,那他这是在做什么?
光天化日下勾搭姑娘吗,实在太厚颜无耻了,且用的还是如此烂大街的招数。
眼前是白墙,身后少年则霸道地横在路中,显然不让她离开。
在县衙动手,实属下下策,林宜权衡利弊,只好与眼前人周旋。
她暗暗咬牙,深吸一口气后,掐着嗓子,嗓音娇柔又造作:“这位公子定是认错人了,奴家从未见过你!”
似是早已猜到她会这般说,眉目隐着笑意,应寒年并不急躁,循循善诱道:“不如姑娘转过身来,有没有认错,答案自会揭晓!“
登徒子!还想看她的脸!臭不要脸!
林宜思绪飞快,咬牙切齿道:“可是奴家貌丑!怕是会碍了公子的眼!”
说到“丑”的字时候故意拔高声音,心道自己都这么说了,识趣的人怎么也该知难而退了!
应寒年却得寸进尺,步步紧逼,拍了把自己的胸脯,露出一副要慷慨就义的的样子:“本公子不怕瞎,来吧!”
再不要脸这件事情上,林宜甘愿退居第二,把第一的宝座让给眼前人,输的是心服口服。
雨势渐弱,池塘水面上映出一张烟熏火燎的脸,额上鼻尖处皆是点点黑灰。
林宜还来不及把脸擦干净,她这副鬼样子,怕是连叶闻一时半会都认不出来,想着或许能蒙混过关,也不再遮遮掩掩,大方转过身去。
看清她的面容时,应寒年不由瞪圆了双目,被吓了一跳。
乌漆嘛黑的小脸宛如包公在世,眼角下还沾着些许水渍,蜿蜒出两条长长的黑印子,丑是真的丑!
吓不死你,老娘名字就倒过来写!
林宜呲牙咧嘴,漆黑的皮肤衬得一口白牙格外扎眼,那股子得意劲几乎快从眼角眉梢溢出来。
可不过须臾,就怔忡在原地,面露惊讶。
原以为少年会被吓得不轻,怎料他竟上前一步。
脸颊猝不及防被一双瓷白修长的手给捧住。
冰凉的指尖贴着肌肤,却似火般弥漫开来,烫得她面红耳赤。
她想要逃,他却未让她得逞,加重手中力道。
身子踉跄两步,她被迫抵在身后的梁柱上,没了去路。
整个人被圈在少年有力的双臂间,抬头就看到那双绯色薄唇勾着好看的弧度,再往上是含笑的眼眸。
微风把一道磁性低沉,夹着宠溺的声音送到耳边。
“小傻瓜,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!”
“轰隆!”
林宜大脑一片空白,分不清是外头打雷,还是心中鼓动的声响!
只觉心脏跳得飞快,似要破膛而出!
应寒年不动声色地捧着她的小脸,下一秒竟捻着衣袖,不紧不慢地给她擦拭脸上的尘垢,动作无比轻柔。
眼波流转在她的面上,一点一点,细细描摹她的五官,耐心至极,仿佛在擦拭一件珍宝。
她却像一尾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鱼,煎熬难耐,呼吸越来越急促。
怪事年年有,今年特别多!
这小子的脑子是被门夹了,还是吃错药了!
林宜思绪混沌,直愣愣地呆立着,几乎忘了反抗,任由他对自己“为所欲为”。
应寒年满意地看着那一寸寸肌肤缓缓染上娇艳的红色,唇角笑容更甚:“这样,果然好看多了!”
可下一瞬,面色却陡然一变,狠狠揪住她脸上的肉,来回揉搓。
“你干什么!”痛感让林宜瞬间清醒,狠狠拍掉他的手臂。
他温柔的眼神如墨般深沉,口气像是凯旋而归的战士,再对所有人炫耀自己的战利品!
“总算让本少爷逮到你了!”
原来他早认出她的身份,那这算什么,明目张胆地戏弄她吗!
一想起先前自己的方寸大乱,林宜只觉颜面扫地,羞愤难当!抬脚就狠狠向眼前人踩去。
“哎哟!”应寒年跳起来,痛呼怒骂:“你这个疯女人!”
林宜不想与他纠缠,一把推开他,气急败坏地飞奔而去。
应寒年根本来不及追,转身早没了人影,唯有一块木质牌子孤零零地落在脚边。
看清上头的纹样后,他紧皱的眉宇忽的舒展而开,拿起它在手中掂了掂。
阵雨来得急去的也快。
应寒年抬头,先前想不明白之事瞬间如这雨后初霁的天空,明朗起来。
光洒进长廊,斑斑点点,悉数落在他的眸中。
看来又有好戏看了!
方入巷口,便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,而且还不只一个人。这里人烟稀少,小巷四通八达,不熟悉地形的人,很容易绕进去。应寒年急中生智,加快速度,想利用地理优势甩开后头的人。但事与愿违。...
应寒年出了衙门,指尖勾着那块小木牌子,哼着小曲,步子轻快,看得出心情大好。
落过雨的天空一尘不染 ,连空气都清新不少。
他没坐轿子,一路晃晃悠悠地折回幽竹巷。
方入巷口,便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,而且还不只一个人。
这里人烟稀少,小巷四通八达,不熟悉地形的人,很容易绕进去。
应寒年急中生智,加快速度,想利用地理优势甩开后头的人。
但事与愿违。
周遭无人,求救无门,唯有自救!
他身形一晃,闪进脏乱的暗巷,抓起一根木棍紧握在掌心,俯身贴墙,调整视角,双眸紧盯那道被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。
“砰!”
重物倒地的声响在寂静的长巷间回荡开来。
什么情况,他还没动手呢!
应寒年心绪紧绷,接着又听到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,早已顾不得其他,高举棍棒一股脑地飞身而出。
“本小爷和你拼了!”
哪料那人竟是眼疾手快,准确无误地挡住他的当头一棒,显然身手不凡!
应寒年心觉完了,竟碰上高手了!
一时千头万绪,当他在低头求饶和慷慨就义中反复蹦跶时,呼喝声扑面而来。
“臭小子,你还想谋杀老子呢,睁大眼睛看看老子是谁?”
应寒年定睛一瞧,眼前的男人生了张轮廓分明的四方脸,虽已上了年纪,鬓角染白,却依然英气十足。
凝眉怒视时,额上浮起的褶子,可谓是相当眼熟了。
这张老脸蓦得让应寒年眼眶发热,周身顿时松懈下来,扔了棍棒,扑过去就把对方抱了个满怀!
“沈老头,怎会是你啊,差点被你吓死!”
故人相见,应寒年激动不已,却是心有余悸,百感交集下,手中力道极大,勒的眼前人脖子根通红。
沈谦喘不过气来,猛地推开他,急喘两下,骂咧起来:“我看你和那些贼人是一伙的吧!都想嫩死老子!“
应寒年弯眼笑,赔不是道:”我哪敢啊,这不是多日未见,甚为想念吗!“说话间,又装模作样地拍了对方两下后背。
沈谦听到自己后背传来两声脆响,若不是他身子骨硬朗,怕是要被拍出内伤来。
“臭小子,少来这套啊!你先给我说清楚了那跟踪你的贼人是怎么回事啊?要不是你小子今日走运碰上我了,怕是要倒大霉咯!“
应寒年循着他的视线一望,不远处一个身形健硕,脸上有疤的男人已经昏倒在地上,不省人事。
深知沈谦的身手,看到这番场景,应寒年毫不意外,却依然有些后怕,正如对方所言,也就是他今日走大运,不然如今倒在地上的便是自己了。
其实自来了这千叶县,富贵便打听到了风声,往日的那些旧仇们早已开始蠢蠢欲动,找机会对应寒年伺机报复。
而应寒年却只当耳旁风,并未当回事,但今日这一遭才真真的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
他压下心头的怯意,换了轻松的语气回道:“还能是怎么回事,知道我人不在都城,便都胆大包天地跑来寻仇ᴊsɢ了!"
早年应寒年在都城“横行霸道”的那些破事,沈谦早有耳闻,如今到这千叶县,没了自家老爹这座靠山,也难怪那些小鬼都出来作祟!
沈谦了然于心,又瞥了眼地上的人,问道:“那人你打算什么办?“
“就你那身手,想他不昏睡个三天是不会醒的,不管他了,走,去我的住处,咱们好好叙叙旧!”
应寒年手臂一抬,极为顺手地搭上沈谦的肩头,两人并肩而行。
出了暗巷,临院有条长廊,人也多了起来。
见一老一少,全无长幼之分,更似寻常好友那般处之,勾肩搭背,有说有笑。
到为这寻常的午后,平添了一道异样的风景。
夜深人静,皎洁明月高挂。
酒过三巡,沈谦微醺,懒散地倚着榻,面色砣红,凌厉的眉峰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不少。
而后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,酣畅淋漓,直呼痛快。
结果眼一抬,发现与自己相对而坐的少年,碗中的酒却是一点未动。
手中却紧捧着一杯茶,里头如红梅般的枸杞着实刺痛他的老眼!
沈谦把酒碗往桌上一拍,不悦道:“我说小老弟你行不行啊,不喝酒算什么男人!"
应寒年幼时体弱,从小便深谙养身之道,早前稀里糊涂地喝过一次酒,醒后却什么都不记得,只听富贵说酒醉后的他如同疯狗乱窜,派人追了他整整一条街,才把他逮回去。
出了这种丢脸之事,应寒年从此滴酒不沾,喝茶养身。
显然沈谦这招对他并不受用,应寒年厚着脸皮回:“无碍,不当男人,就当我是美人吧!”
“……”
好好一个小伙子,怎么就长歪了呢!如此不要脸,哪里得来的坏毛病。
沈谦正想着,又见应寒年痴痴望着自己,两眼色眯眯的,看得人汗毛倒竖。
他心觉蹊跷,默默把口中的酒水吞下去,猛地想到什么,双手护胸,身子一仰,警告道:“臭小子,你莫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,老子喜欢的可是女人!”
应寒年被吓了一跳,赶忙解释:“沈老头,你想什么呢,我当然知道你喜欢的是女人,就你那些情史我都能倒背如流了!“
沈谦何许人也,那可是自诩为情圣的男人!
百年难得一遇的多情种!年过半百,虽未成家,却情史丰富,据他本人所说,钟情过不少女子,但每段感情最后都无疾而终。
当年应寒年入朝当宫廷话本师,沈谦也在后宫当差,也不知什么孽缘,两人是一见如故,应寒年不少话本的灵感都来自于他,一来二回,两人就成了一对忘年交,也算是亦师亦友。
后来沈谦调到密阁当差,又来了这千叶县,彼此的联系才少了。
千叶县话本业发达,又听沈谦絮叨这里人杰地灵,应寒年便选择了来此处寻找创作灵感。
“那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作什么?”
应寒年贱兮兮的一笑,凑近了些,神情真挚的胡说八道:“不愧是情圣啊,这多日不见,又丰神俊朗了不少!”
沈谦深以为然,暗叹这小子总算是说了句人话!
“小老弟学着点吧,喝茶养身没用,这爱情的滋润才是最好的保养品!”
向眼前人传授了自己宝贵的经验,沈谦顺手摸了把面皮,结果被褶子硌到手,终于如梦初醒,心觉不对劲。
平日里求那小子说句好话比登天还难,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绝对有猫腻!
“少拍马屁,说,是不是有事求我!”沈谦支棱起来,眯眼审视眼前人。
套路被看穿,应寒年也不卖关子,直言不讳道:“你方才也看到了,我那些仇家如今都寻上门了,我只身呆在这千叶县性命堪虞,亟需找个保镖护我周全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,你想让我在密阁里给你物色个合适的人选?”就应寒年心里那点小九九,沈谦当即心领神会,接话道。
应寒年笑:“害,倒也不用麻烦,合适的人选我已经有了!”
沈谦正好奇那人是谁,空中霎时飞来一物,他抬手稳稳接住,看清木牌下方刻的名字,双眸瞪大,意味深长地啧啧道:“小老弟,我真没想到原来你好这口啊!”
应寒年嘴里的茶水差点喷溅出来,正巧富贵端着吃食进来,闻言抢他一步做了解释:“沈大人误会我家少爷了,我家少爷的眼光怎么可能这么差!“
没想到富贵今日开了窍,说话都动听了,应寒年跟着点头,表明立场。
结果却是高兴的太早,怎想那家伙后头竟又补了一刀:“那叶姑娘可是我家少爷的仇人,不久前还当众把我家少爷的裤衩给扒了!”
这话信息量巨大,沈谦顿时兴致高涨,高呼道:“不得了,竟被个姑娘家当众扒了裤衩,如今还想让仇人当保镖,小老弟你居心何在啊?”他顿了半晌,又坏笑道:“莫不是要上演把对方绑在身边报复,最后日久生情的戏码吧!”
“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!”应寒年心底没来由的发虚,像被说中了什么,板着脸神情严肃道:“别这么多废话,我就问你一句,这事能办妥吗?”
沈谦收了嬉笑之色,笃定道:”开玩笑,你当我这个密阁管事的是假的吗,只不过咱们密阁的人接委托向来讲的都是你情我愿,就算你出的钱再多,人家若是不愿意我也没辙,更何况,你这次找的还是个仇人呢!“说完,他斜昵少年一眼,又小心试探道:“不过话说回来,这小丫头骗子,我倒也算熟识,长得倒是合人眼缘,就是性子倔脾气爆,也是个不好惹的主,前几次搅黄了好几笔委托,惹的雇主上门告状,每次都要老子我给她善后,令人实在头疼的紧,你又是怎么惹上这位姑奶奶的?“
沈谦的顾虑是对的,让那女人自愿答应委托倒是个麻烦事!
一想到这,应寒年哪有心思把两人的恩怨情仇娓娓道来,愁色满脸,并未搭话。
这当口门被人叩响,须臾隐约响起交谈声,又过片刻,富贵推门而入:“沈大人,县衙的人有要事找您!”
得了准许,一个着玄色衣衫,身别腰刀的衙差匆匆而来,在沈谦面前单膝下跪,神色焦急道:“沈大人,县衙走水了,那老县令的棺椁差点被烧了,听闻是密阁的人办事不利造成的,林县令让你现在就过去!“
沈谦从榻上跃起,胡乱套了靴子,边整衣衫边道:“小老弟,看来这酒得放到下次继续喝了!”
“无碍,你先忙正事吧!”应寒年示意富贵送人出去。
两人疾步出了屋子,沈谦看向那衙差,疾言厉色道:“打听清楚了吗,这次又是哪个兔崽子把事情搞砸了!”
“小的听说好像是林宜!”
夜里寂静,两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地落在院中。
听到这名字,屋内外的人皆是心中一怔。
沈谦回头望了眼榻上的少年,眼神意味深长,却没说话,匆匆消失在夜色中。
富贵见应寒年似被人施了点穴之法,眉宇紧皱,一动未动,便轻轻唤了声。
应寒年未应,半晌忽然起了身,将外衫套在身上,便往外头走去。
“少爷你干什么去?”
少年头也不回,只有声音幽幽传来:“我去看热闹,你不用跟来!”
看了眼外头沉沉的夜色,富贵轻声喟叹。
都三更半夜了,竟还要出门。
那林宜到底给他家少爷种了什么蛊,让人一听到她的名字,便不管不顾,乱了章法。
这招苦肉计始料未及,沈谦怔住没敢动。原以为这小丫头片子会梗着脖子与他争长短,结果这又是唱得哪一出!那张小黑脸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,咬着唇小声抽噎,看起来格外可怜无助又弱小。虽是铮铮铁骨,可面对那双楚楚可怜的水眸时,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,软了心肠。...
万籁俱寂,唯有县衙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。
下人们端着水盆,跟行军打仗似的前赴后继,哄闹的嘈杂铺天盖地。
好在人多,不到一个时辰,总算扑灭了火势,险险救下了那老县令的棺椁。
林宜颓然地瘫坐在地,面上沾满黑灰,衣服破了好几处,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。
谁能想到昨日还好好的灵堂,如今却成了断壁残垣,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烧焦味,呛得人眼酸鼻热。
不过分神的功夫,便见一道身影疾步冲入院内。
沈谦环顾四周,目光所及皆是狼藉破败之色,不由震怒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
林宜强自镇定一番,才咬牙起身,拍掉身上的尘灰,让自己看起来稍体面些,鼓足勇气走了过去。
须臾,却在离沈谦一步之遥之际,脚下一软,飞扑到他脚边,掩面哀嚎:“老大啊!”
哭声凄厉,明明是罪魁祸首,反作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。
这招苦肉计始料未及,沈谦怔住没敢动。
原以为这小丫头片子会梗着脖子与他争长短,结果这又是唱得哪一出!
那张小黑脸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自己,咬着唇小声抽噎,看起来格外可怜无助又弱小。
虽是铮铮铁骨,可面对那双楚楚可怜的水眸时,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,软了心肠。
“别哭了,到底怎么回事?”沈谦又问了一遍,语气已然缓和不少。
这些年,两人打照面的机会不少,尤其ᴊsɢ是每回林宜惹了事,最后倒霉背锅的就是沈大人!
一来二去,沈谦的脾气林宜是吃的透透的,硬碰硬绝对不行,服软示弱才是出路。
见装可怜凑效,林宜底气更甚,抹掉眼角的泪痕,振振有词道:“老大,俗话说的好,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劳其筋骨,苦其心志……”
她上学堂时不爱看那些正儿八经的书,话本却是看了一箩筐,但行走江湖,肚子里半点墨水全无哪行,总得要有点东西唬弄人,这诗文可是她背得最熟的一段。
但凡成大事之人,哪个不得遭点罪吃点苦,正如诗文所言,这一定也是老天对自己的考验,才会让她陷入如此的境地!
沈谦听后面色愈发难看,耐心也一点点被消磨殆尽,厌烦道:“说人话!“
林宜笑容僵住,声音不由弱下去:“就……就是我前头守夜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,结果打翻了烛台……“
余光瞥见对方猛然扬起的手,林宜赶紧抱头,认错求饶:“老大!我知道错了!”
沈谦气的胸口发闷,扬眉指着她,恨铁不恨刚地喊起来:“哎哟,气死老子了,密阁怎么会贪上你这个闯祸精啊!”
见状,林宜赶忙狗腿般地起身帮他拍背顺气。
“谁让你起来了,给老子跪着!”
心知眼前人正在气头上,她也不反抗,神情怏怏地乖乖跪好。
可到底是他下头的人,哪能坐视不管,沈谦愤恨地用手指戳了她两下脑袋,冷哼一声,挥袖进了里屋,只得硬着头皮给她善后去了。
林宜知道沈谦看着严厉,实则最是嘴硬心软,尤其对手下极为护短,自己之前搅黄了的几笔委托,也多亏他帮忙说好话。
虽是如此,但抬眸望了眼那烧得灰不溜秋的灵堂,心中却是一咯噔。
以林岳山的为人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!
今日灵堂走水,真是她无心之失,前不久那样熬夜写话本,本就休息不好,当下又不眠不休地守灵,整个人浑浑噩噩的,终是酿成了大祸,当下悔得肠子都青了,可终究也是自己的过失。
按密阁的规矩,完成任务必须得得到雇主的好评才算完事,这次委托的钱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。
只求沈谦这次能搞定那林岳山,不然只怕连密阁的差事也要不保了。
这当口屋内砸东西的声响骤然炸开夜幕,将她飘远的思绪给扯了回来!
“沈大人无需多言,此事我定要追究到底,不会便宜那个臭丫头!“
林岳山的怒骂声震耳欲聋,纵使隔着门却依然清晰地落在院中。
周遭的下人们冲林宜指点议论,神色各异,却大都是幸灾乐祸,坐等看好戏。
即使只能听到声音,林宜如今都能想象的出此刻林岳山唾沫横飞,怒发冲冠的模样。
也难怪,自己老子的灵堂差点被人一把火给烧没了,那还不得和那人拼个你死我活啊!
心一点点沉下去,先前仅存的侥幸也跟着磨灭。
事已至此,一人做事一人当,决不能让沈谦为难!
林宜要紧牙关,正欲起身进屋,却被人拦住去路。
“胆子倒是不小,惹了祸事,还敢这般进去,就不怕被人扔出来!”
林宜抬头,对上应寒年充满戏谑的眸子,怔忪片刻。
她前脚刚出事,这厮后脚便跑来了,不是跑来奚落讽刺自己又是为了什么?
一时怒气交加,只似笑非笑道:“怎么?喻大少爷是特意跑来看我笑话的吗?”
这么多人里,她最是不愿被眼前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与窘迫,一把拍掉少年的手臂,梗着脖子语气极冲道:“滚开,别挡我的道!”
应寒年眸色一暗,身形却未动。
方才他尾随沈谦而来,对发生何事了然于心,甚至把林宜的悲伤失落一同尽收眼底。
只是奇怪,看到狼狈不堪的她时,竟觉得眼底刺痛,反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和大快人心。
他搞不懂这种感觉是何故,但心中却生出一个连自己都觉疯狂的念头来!
“你别进去,此事我来处理!”
应寒年语出惊人,林宜好半晌才从惊愕中回神,反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
他并未解释,双手按住她的肩膀,低沉的嗓音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,笃定道:“若信我,等在这里便是!”
见惯他往日里轻佻戏谑与她争锋相对的模样,但这般如誓言许诺的话语却是破天荒头一遭。
目光相对,那双深邃的眸子更像一个漩涡,似要把人吸进去,根本琢磨不透。
她不敢多看,心莫名漏跳了半拍,还想追问缘由,他却没给她机会,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。
这小子为什么要帮她?明明他戏弄自己来不及呢?又怎会出手相助?
又想起他方才极为反常的言行,只觉置身梦境,不可思议。
直至一阵冷风徐来,脑中的混沌骤然被吹散。
林宜猛一拍大腿,睁大眸子,得出结论。
那小子定有图谋!
可当下也只好静观其变,暂且安分下来等着了。
“温柔是吧!”林宜皮笑肉不笑地咬着牙,说话间便一副作势要动手的样子,神情凶神恶煞,无半点玩笑意味。知她脾气,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,应寒年见好就收,挥手示意她凑近些听。林宜蹙眉,虽不情愿,还是耐住性子,靠了过去。...
应寒年进屋后,起先还能听到几声怒骂,渐渐声响转弱,她凑到窗前偷听,却什么也听不清。
约莫半盏茶的功夫,门突然开了,远远便见应寒年和林岳山两人言笑晏晏,也不知说了什么,林岳山面上竟沾了几分喜色,后头则跟着沈谦。
林岳山率先走了出来,同林宜打了照面,面色又阴沉下来,目光森寒如蛇般游走在她身上。
林宜被盯得浑身难受,后退半步,拉开彼此的距离,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,饱含歉意道:“林大人这次确实是再下的过失,一人做事一人当,只求你莫要怪罪我们老大!”
这话落到沈谦耳里,倒是相当欣慰了,不愧是他们密阁的人,确有几分胆色!也不枉他前头替她说了不少好话。
趁着方才等候之时,林宜已把自己收拾干净,小脸在月光下盈盈动人,尤其是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瞳,清澈明亮,只叫人沉沦。
林岳山不舍地移开目光,讥诮道:“确有几分姿色,怪不得英雄难过美人关!”接着又凑过去,面容扭曲,恶声恶气地警告:”臭丫头,这回算你走运,下次别让我抓到把柄,不然有你好受的!“说罢,将衣袍一甩,拂袖而去。
早前还在房里大声骂咧自己之人竟只对她轻飘飘地放了句狠话,什么也未做就这般走了!
林宜掐了自己一把,疼得倒抽气,竟是真的。
没想到对方是个纸老虎,害她白胆战心惊了半晌,不过他方才所言显然话里有话。
林宜正思忖言下之意,又见屋里的两人附耳低语,交谈间目光皆往她的方向望过来,一个笑得不怀好意,另一个竟面颊绯红,着实诡异!
沈谦和应寒年怎么凑到一块的?
且言行举止毫无生疏,莫非是旧识?
末了,沈谦先出了屋,见状,林宜收了心思,急忙迎上去唤了声:“老大!”
早已猜到她想说什么,沈谦抢先一步,意味深长道:“有什么问题都问里头那人吧!”说话间挑眉,抛给她一个诡异的眼神自己体会!
林宜只觉玄乎,应寒年到底再搞什么鬼?
后头追问的话还未说出口,沈谦却是半点也不透露,转身跑路。
只隐约听到他嘴里小声嘀咕道:“哎,果真老了啊,现在的年轻人啊,花样可真多,当真比那话本写的还有意思!”自顾叹着笑了两声,才径直离去。
待沈谦走远,应寒年才闲庭信步地走出来,林宜却是早已不耐,三步并做两步上前,火急火燎道:“这到底怎么回事,你同林岳山说什么了?”
应寒年双手负于身后,一副滴水不漏的姿态,神色沉静,瞥她一眼,故作神秘道:“你猜?”
林宜僵住,心中惊雷炸响,往昔戏弄眼前之人的场景历历在目。
都说出来混的,迟早要还,只是没想到还的这般快!
她是真恼了,不愿多费口舌,冷着脸警告:“你到底说不说!”
应寒年叹气摇头,颇为委屈道:“有你这么对恩人说话的吗?“
“恩人”二字特意拖长尾调,见林宜慌神,他又嬉皮笑脸地得寸进尺道:“你要是温柔那么一点点,本少爷就告诉你!”
“温柔是吧!”林宜皮笑肉不笑地咬着牙,说话间便一副作势要动手的样子,神情凶神恶煞,无半点玩笑意味。
知她脾气,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,应寒年见好就收,挥手示意她凑近些听。
林宜蹙眉,虽不情愿,还是耐住性子,靠了过去。
热气拂在耳畔,撩得人心痒难耐。
只听他轻笑着,一字一句道:“我同那林岳山说……你是我的人!”
“你是我的人!”短短几个字,如同咒语般定住眼前人。
林宜背脊发僵,听得心惊肉跳。
怪不得林岳山会说那样奇怪的话,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,敢情是应寒年这厮在那胡说ᴊsɢ八道。
“谁是你的人!无耻之徒!”林宜恼羞成怒,扬起的手却被他扣住。
被如此痛骂,应寒年却丝毫不恼,反唇相讥道:“我若不那么说,你以为那林岳山会轻易放过你!“
林宜微怔,又听到他十分自信道:“再说了,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人!”
“你!”她怒视眼前人,面上涨得通红,虽知应寒年的初衷是为了帮自己,可好胜心作祟,不愿缴械投降,不由嘴犟道:“我又没求你帮我!你凭什么胡说八道!“
应寒年则轻笑一声,松开她的手臂,冷着脸沉声道:“也是,倒是我多管闲事了,你大可去找林岳山说清楚,只不过到时候这密阁的差事能不能保住便很难说了!“
林宜不由瞪大眸子,哪里听不出对方轻描淡写的话里头是在无耻地威胁自己。
而令她意外的是应寒年竟把她的底摸得一清二楚,连密阁之事都了然于心,看来他和沈谦的关系果然匪浅。
应寒年斜昵眼前人,林宜果然面如死灰,显然慌了神。
他登时又从袖中抽出张字据甩到她身上:“差点忘了,这火烧灵堂的赔偿费,你也自个儿慢慢还吧!“
“哎,这年头好人难当哦!”一番哀叹后,佯装离去。
林岳山为了排面,灵堂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摆设器具,一夕化为乌有,这笔损失自是巨大的。
可真亲眼见到这赔偿的金额,林宜的指尖扔止不住的发颤。
足足五千两赔偿的银子,她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筹出这么大笔钱来!
叶闻早年旧疾复发,看病了花了不少钱,再加上后头老宅修葺,又问邻里旧友借了好些钱。
虽说前不久宋晚给了些银两,但还了债务,却是所剩无几,话本的分红又是这月有下月无的,实在不稳定,若连密阁的差事也丢了,一时她实在不敢想下去。
方才执拗的憋着一口气,怕给沈谦惹麻烦,便起了破釜沉舟之意,可如今细想后,心境却是不同了。
即便出了这赔偿钱,也未必能讨到好,让林岳山善罢甘休。
但应寒年出马却是另一番光景,以他的家世背景,林岳山就算不看僧面,也得顾及林大学士的佛面。
月光勾勒出少年颀长的身影,应寒年步子轻缓,走得极慢,几乎三步一回头,偷瞄身后之人。
眼看就快走出院落,后头却迟迟未有动静。
他蹙眉,心道不应该啊!
“等等!”
下一秒叫唤声起,应寒年内心窃喜,却不回头,只装腔作势地反问道:“怎么,后悔了?”
林宜走到他面前,压下心中不快,努力心平气和道:“我林宜平生最讨厌欠别人人情债,你忽然大发善心帮我,到底有什么阴谋?”
他目光明亮,透着几分得意,直言道:“阴谋倒谈不上,就是有笔买卖想找叶姑娘谈一谈!“
“你也知道本少爷我呢写话本多年,实力和美貌兼并,魅力无边,书粉无数,像我这般完美的人总是有很多困扰的,自然会招来众多小人嫉妒,当然,这种困扰说了你也不会懂!”
如果说自恋是种病,那应寒年应该已经病入膏肓,无药可医了。
林宜掏掏耳朵,自动忽略他这段不要脸的自吹自擂!
“所以以免这些小人作祟,安全起见,本少爷身边如今正缺一个能护我周全之人!听闻密阁能人众多,我看叶姑娘慈眉善目的,也曾领教过你的好身手……“
应寒年挑了下眉,后头的话没再说下去。
林宜却是听明白了,说的好听是买卖,实则还不是威逼利诱!
不过想起往日里两人的仇怨,当真佩服应寒年能厚着脸皮笑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。
明着像是称赞,实际却是赤裸裸的嘲讽!
呵呵,慈眉善目,若不是走投无路,她真想让眼前人好好见识一下自己的心狠手辣!
看来之前下手还是太轻了!才让着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疼。
既然应下这笔买卖能保住差事,她就算有一万个不情愿,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去还这笔人情债,只是心中尚有疑惑未解。
“我只问你,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密阁当差的?还有你为何会认识我家老大?”
应寒年占了上风,心情大好,倒是有问必答。
“我和你家老大是旧识,至于你的身份,倒也不是因为他,而是这个!”
他抬手,只见一样东西从袖口滑出,而后被他勾在指尖上。
竟是她的身牌!
林宜赶忙往自己腰间探去,果不其然摸了个空,先前忙晕了,当下才后觉后觉身牌不见了。
“这是你先前落在县衙长廊上的。”应寒年说着把东西扔过去,挑明道:“如何,本少爷如今东西也还了,这笔买卖你接是不接!“
她哪里想到竟是这块木牌让自己身份暴露,如今哪还有她选择的余地,难道真为争一时的颜面,丢了差事吗?
见应寒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,林宜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,恨不得给他两个大嘴巴子,不过也就只能想想,最后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。
她瞬间面色一变,呲牙笑得花枝招展,讨好道:“既然喻大少爷都这么说了,我当然得接啊!只不过……“说着靠近眼前人,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扯了对方的袖子,噘着小嘴,声音甜腻的让人发齁:“你看我都答应你了,这个赔偿金不如就……”
林宜欲言又止,一双水眸忽闪着,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。
应寒年在心中感叹对方演技精湛,早已洞悉她的小心思,挑起好看的桃花眼,回望过去,弯唇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。
虽然这家伙行事向来不着调,但却生的好,不说话笑时,气质矜贵,十分撩人。
林宜不由呼吸一窒,见他的目光落到字据上,满心欣喜。
他却在她期盼的眼神中,故意拉长语调:“不如就……”
“恩?”
“就我先给你垫付了,之后便从你当保镖的月银里一点点扣好了!每月十两,直至把钱还完了,这买卖便一笔勾销!“
像被一盆冷水兜头而下,林宜骤然清醒,后悔莫及!
她怎么就一时被这副好皮囊给蛊惑了,相信一个奸商会纯粹的大发善心呢!
等等,每月十两,那得干到猴年马月去啊!亏!亏大发了!
“喻少爷,月银十两,是不是少了点,能不能再涨点!”林宜面上挤出笑意,努力为自己据理力争。
应寒年却不以为然:“少吗,都快赶上我家贵贵了!”半道话锋一转,突然打起感情牌来,目光十分真挚道:“往后你我就是自己人了,日子还长着呢,所以少谈钱!伤感情!“
说起来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人,怕对方反悔。
林宜忍着不敢发作,默了两秒,咬着牙无声冲他说了三个字!
应寒年辨出那口型是在骂他王八蛋,眸中含笑,故意问:“你说什么?“
“我说……有道理!”林宜面上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,胡扯道。
语罢,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!
林宜啊,你实在太没出息了!
也不知道富贵那小子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,想想就作孽!
夜路漫漫,又黑灯瞎火的,应寒年决定提前行使雇主的权利,催促眼前人:“还发什么楞呢,走吧!本少爷的人!”
林宜又想起那句:“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人!”气得面颊绯红,只得极不情愿地跟在后头,搞小动作发泄情绪。
月光下,两人一前一后,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身影被拉得狭长。
后头的影子突然晃动起来,手臂高扬,冲前面身影的后脑勺张牙舞爪地挥舞拳头。
这一幕恰巧落在应寒年眼底,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,权当不知。
此时,万籁俱寂,月色正浓。
林宜嗤之以鼻,把契约拍到案上,高声反驳道:“喻大少爷,你是不是搞错了,我是来当保镖的,可不是当什么贴身丫鬟的,嘘寒问暖拍马屁这种事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!“应寒年听了,面色未变,反是顺着她的话点头道:“叶姑娘说的颇有道理啊!”...
翌日清晨,林宜就被应寒年的大嗓门吵醒了。
她睡得浑浑噩噩,连眼屎都没来的及擦,看见葱郁的院落中,应寒年正半蹲在地,周身被包裹在柔软的晨曦里,手捧吃食,弯着眼角,逗弄几只飞来的鸟雀。
听到动静,他抬头,眼眸亮起来,冲她小手一挥,如同召唤狗子般,嘴里咂咂两声。
没睡醒,林宜有些神智不清,竟还真的屁颠屁颠进去了。
等到那张俊容在眼前逐渐放大,昨晚的记忆如浪潮般席卷而来,才让她彻底清醒。
应寒年饶有兴致地欣赏她脸上的变化,随后带她去了书房,指着桌上的纸,命道:”把这签了!“
竟是雇佣的契约!
生怕有猫腻,林宜凑近逐字细看,月银和日期到跟之前所言一般无二,还增加了她当保镖期间可以接其他委托的条款,倒还算有点人性,没全然断了她的财路!
但目光落到最下面几行字上,只觉丧心病狂!
诸如雇主随叫随到,不得有怨言!天大地大,雇主最大,嘘寒问暖不能少,有事没事夸夸他,绝对无能说假话,掏心掏肺关爱他!等不要脸的话不一而足。
总之羞耻至极,ᴊsɢ她都没眼看!
“本少爷对你要求不高,把这些语录背熟了,照做就行!”应寒年口气轻飘飘道。
呵呵,说的轻巧!这还要求不高呢!你咋不上天呢!
林宜嗤之以鼻,把契约拍到案上,高声反驳道:“喻大少爷,你是不是搞错了,我是来当保镖的,可不是当什么贴身丫鬟的,嘘寒问暖拍马屁这种事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!“
应寒年听了,面色未变,反是顺着她的话点头道:“叶姑娘说的颇有道理啊!”
事出反常必有妖,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果不其然,下一秒那厮便径直走到案前,抬手拢住袖口,提笔蘸墨,自言自语道:“看来……这月银给的还是太多了些!”
眼见他手中的笔快要落到纸上,林宜飞快冲过去,一把夺过,急切喊:“不多,一点都不多!”
真是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!纵使忍无可忍,也得重新再忍。
她面上堆着难看的笑意,言不由衷道:“喻少爷说的对,天大地大,雇主最大!我签,我现在就签了!“
“记性不错啊,这么快就背熟了!”应寒年轻笑,等人咬着牙乖乖签字画押,他才慢条斯理地将契约收好。
被迫签完卖身契,林宜不愿多看眼前人一眼,正欲转身离开。
“等等!”
她步子一顿,耐住性子,皮笑肉不笑道:“喻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?”
“方才忘了说,虽说你就住在隔壁,但叫唤起来总有不便,届时若是有危险,本少爷会用竹哨作为信号,听到哨声你得第一时间赶过来!“
“行!”她敷衍一声,转身便走。
应寒年望着渐远的背影,眸中闪过一丝狡黠。
这头林宜方步入自家院落,屁股还未坐定,耳边就骤然响起刺耳的哨声,她心中顿时警铃大响!
这应寒年到底在外头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,寻仇的来的也太快了些,好歹让她喝口水歇一下啊!
虽有埋怨,却仍第一时间抓起供奉在床头架上那把用来“斩妖除魔”的大刀, 纵身一跃翻进邻院,抬腿将屋门踹开,贴着地面滚了进去。
外头不知何时变了天,屋里更是昏沉无光。
不知敌人的路数,她不敢轻举妄动,“嗖”的一下,飞快窜入身前的红木桌下躲藏,而后趴在地上打探情况。
视线向上,入眼的是一片镶着金丝流云纹卷边的衣角。
她记得,应寒年那小子今日穿的便是这身!
伸手拽了两下衣角,压着声音问:“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况?”
四处寂静的诡异,无人应答,只见那衣角主人的双脚抖了两下,似是十分害怕!
林宜不由急切起来:“他们是不是威胁你了,是的话你就抖抖脚!”
果不其然,身旁那双腿抖得更厉害了!
见状,她已顾不得太多,一股脑地冲了出去,挥舞着手中的大刀,高声喝道:“哪条道上的,竟敢动你姑奶奶的人!报上名来!“
话音方落,只听见两声“咔嚓”,不像是兵器声,反倒像是什么瓜皮果壳类落地的声响。
林宜放眼一瞧,四周空荡一片,哪有什么贼人,唯有富贵十分乖巧地端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,如石像般僵着身子,目光呆滞,像看大傻子一样盯着她。
他手中那才送到嘴边的瓜子才磕到一半,瞬间不香了。
“噗”!
那头应寒年终于憋不住,抖着肩膀,放声大笑起来!
方才见林宜跟做贼似的上蹿下跳,还紧张地问他是不是被胁迫了,他心里倒有那么点小感动,但还是被她那如傻子般的表演逗得捧腹大笑。
谁说发抖是因为害怕呢,明明是忍俊不禁,身不由己啊!
他这一笑,身上的瓜壳悉数抖落,洋洋洒洒地飞舞到林宜身上。
这当口,她才恍然过来自己被甩了!
“应寒年,你逗我玩呢是吧!”林宜大刀一横,咬牙切齿地指向眼前人。
富贵赶紧起身护驾,却在她凌冽的目光里败下阵来,识相退居一旁。
“本少爷逗你做什么!”应寒年佯装无辜,抬手小心翼翼把眼前的大刀推开,“不过就是想试试这个哨子好不好用!没想到竟然还挺好用的!”
他说着冲她摊开掌心,唇边勾着玩味的笑,反问道:“你觉得呢?”
林宜的目光盯在他掌心的竹哨上,半晌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,转身冲富贵道:“我看你家少爷五行缺德,命里欠揍,赶紧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吧!”
是了,她何必自降身份跟个神经病过意不去。
想通了这个理,倒也没那么气了,把刀扛在肩上,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,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。
许久富贵一口气才提了上来,拍着胸脯看身边人感叹:“少爷看到那刀没,往脖子下去那可是碗大一个疤!我看你这不是在报仇,分明是在作死啊!”
应寒年后怕地摸了把自己的脖子,顺手抓过桌上的瓜子壳就往他嘴里塞,让他闭嘴。
林宜已经多日没睡个好觉了,梦里她半卧在一片花海里,远处山峦叠嶂,云卷云舒。不仅美景当前,手中更提着壶上等的女儿红,酒入喉头,她心满意足地咂咂嘴。“好喝吗?”低沉的男声飘入耳中。...
不知是不是干了亏心事,睡到半夜应寒年便觉得肚子一阵绞痛。
白日里被林宜吓得食欲不振,晚上只喝了一碗富贵送来的银耳莲子羹,思前想后,怕是这莲子羹出了问题。
富贵向来睡的死,几乎雷打不动,睡的房又离他有些距离,应寒年大喊了两声,不见人应便作罢。
他疼痛难忍,捂着肚子下床,因怕黑,屋里常年亮着一盏灯,匆匆披了外衫,便提灯往后院的茅房跑。
到时额上已是冷汗涔涔,开门脱裤子蹲下,动作行云流水,几乎一气呵成,怕是再晚一秒就会酿成拉在裤子上的惨剧。
这若是传出去怕是连三岁孩童都得笑到大牙!
好在万幸!应寒年舒了一口气,正悠哉起来,也不知哪里刮来一阵妖风。
身旁的灯笼“啪”的一下就灭了,霎时间漆黑如斯,伸手不见五指。
风从缝隙里张牙舞爪地钻进来,呼啸着缠绕在耳边,激得他直起鸡皮疙瘩。
婆娑的树影更像暗夜中的鬼魅,交织在头顶。
应寒年呼吸发紧,提了裤衩想跑路,奈何腹中又作痛起来,只能继续僵持着。
该死的富贵,到底给他吃了什么毒药!
此刻就算无光,若有个人陪着也是好的,可富贵却是指望不上。
思及此,他灵感一闪。
林宜已经多日没睡个好觉了,梦里她半卧在一片花海里,远处山峦叠嶂,云卷云舒。
不仅美景当前,手中更提着壶上等的女儿红,酒入喉头,她心满意足地咂咂嘴。
“好喝吗?”低沉的男声飘入耳中。
风吹散眼前薄雾,露出一道身影来。
她这才发现身旁竟然还坐着个男人,面容俏丽,浓眉星目,眼角下还缀着颗小巧的泪痣。
看来老天待她不薄啊,美景美酒不说,竟还有美男相伴。
只是这个男人为何越看越像应寒年那小子。
林宜皱眉,又听他笑道:“再下为姑娘吹奏一曲吧。”
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到嘴前。
等等!这玩意儿不就是应寒年戏弄她用的竹哨吗!
霎时一阵难听的哨声震耳欲聋。
双目睁大,林宜被惊醒,满头大汗地支起身子环顾四周,发现自己竟是在做梦。
但那哨声如有实质,不似梦境,她起身跑到外头一听,竟真是隔壁那混蛋在吹哨子。
先前着了他的当,这回却是谨慎起来,但转念一想,又觉不对劲。
按那家伙的老大爷作息,就算要戏弄人,也不会挑三更半夜吧!
犹豫再三,还是决定大发慈悲,抄起家伙翻墙而入,一路循着声音走到后院,就闻到股难闻的臭味。
林宜掩鼻向前走了几步,哨声却突然在这时断了。
后院不大,前头无路,只有一座孤零零的茅房靠在角落里,那味道应该就是从那传出来的。
主人恶臭,果然连茅房都比寻常人家还臭!
林宜被熏得头脑发昏,这般臭那喻大少爷怎会在这里,心觉定是走错了路,正准备去别的地方探探。
“林宜是你吗?”茅房里忽然传出道熟悉的声音。
这声音!她惊住,小心试探道:”应寒年?“
过了许久,里头的人才淡淡应了声:“恩。”语气似乎不大情愿。
确认了身份,她赶忙打探四周,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,心觉自己又被耍了!
隔着茅房门,冷脸问:”你在里头干嘛呢!“
明知故问,应寒年发笑,理直气壮道:“你问的什么屁话,来茅房还能干嘛!”
林宜彻底火了,她怎么就能在这臭水坑里连栽两次呢!
越想越气,提刀就往门上砍了两下,大骂起来:“敢情你三更半夜把我叫到这里,就为了看你拉稀呢是吧!你自己在这慢慢享受吧!老娘不伺候了!“
门被刀刃撞击的声响回荡在夜色中,十分骇人。
应寒年蹲在坑上,两股战战,听她如是说,不由急唤道:“等等!”又闻脚步声不停,更是心急如焚,只能放低姿态解释道:“你误会我了ᴊsɢ,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是吃坏了肚子所以才……“
林宜却是头也不回,心中暗骂,一肚子坏水,怪不得拉肚子,活该!
“你……你能不能别走!“他支支吾吾着又道:“留下来陪我说说话!“
“喻少爷的癖好可真多,拉稀还要找人陪聊呢!”她冷笑讥讽。
“不是……我怕……怕黑!”短短一句话,在他嘴里千回百转,废了好大的劲才说出来,若不是走投无路,打死他都不会承认。
他的声音极轻还带着些许颤抖,但在这寂静的夜里,却十分清晰。
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,林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喻大少爷竟然还有求人的一天!
虽然臭了点,但这下她反到不着急走了,拔高声音问:“你刚说什么呢,风太大,听不见!”
知她是故意,应寒年暗自咬牙,攒紧拳头道:“我说让你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!“
“哎哟,这句我听清了,我问的是你刚说你怕什么来着?”她一脸坏笑地问。
应寒年又看了眼黑不溜秋的四周,早顾不得什么颜面,眼一闭,心一狠道:“怕黑不行吗!”
“行啊!那你继续怕着吧!”
他急了,威胁道:“你走了,本少爷就扣你月银!”
呵,又来这招!林宜审时度势,如今谁求谁还不知道呢,语气强硬道:“扣就扣呗,谁怕谁啊!“
想不到今日林宜倒是硬气的狠,应寒年实在没辙,只能以退为进,继续用钱诱惑外头的人。
“你留下来,我把月银给你涨到三十两!怎么样?“
林宜眼眸发亮,讨价还价道:“五十两!”
“你……”
“走了,走了,没意思!”
“好!五十两就五十两!”
“成交!”
风缓缓吹开云雾,总算透出些许月光来。
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,蹲在茅房前的林宜忽然有些后悔,这大少爷拉的屎是真的臭,早知道就该涨价到一百两。
想想还是觉得自己亏了,把鼻子里的布条往里塞的更紧了些,转身催促茅厕里的人道:“喂,你到底吃什么了,还有完没完了?”
“这话你问富贵去,那小子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!”应寒年拉的四肢发软,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。
“不对呀!”林宜拍了把自己的大腿,起身叉着腰吼道:“富贵不是在吗,你为什么不让他陪着你呢?”
“那你就有所不知了,那家伙睡着后雷打不动,我若能喊得动他,能找你吗?”他又不是傻子,难道还自取其辱不成?
就在林宜觉得此话颇有道理的时候,远处的草丛忽然动了一下。
“谁?”她警觉起身。
未几,那人扒开草丛一角探出脑袋来,愤然哀嚎道:“少爷你变了!你竟会放弃睡美容觉,选择不要脸!就为了验证这个女人对你的真心!”
林宜:“???”
应寒年:“!!!”
面对这样的指控,应寒年盛怒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呢!”
富贵摇头痛心疾首:“看看,还敢狡辩!”
方才他被几声巨响吵醒,循声而来,趴在这草丛里半个时辰了,发生何事怎会看不清。
他家少爷这就是吃饱了不睡觉,三更半夜搞事情!
见富贵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,又义正言辞地说了那番话。
林宜深觉应寒年简直刷新了无耻的新境界!
“好你个喻骗子!好你个雷打不动啊!我真是信了你的邪!”
她骂完正欲离去,似乎还不过瘾,又折回抬脚往门上狠狠踹了两下,喝道:“里头那个臭不要脸的!别忘了姑奶奶的五十两!不然让你好看!”
等人走远,富贵才窜出草丛,出声劝道;“少爷她走了,你也别闹了,快出来吧,这里真的太臭了!”
应寒年气得头晕眼花,抖着唇道:“富贵啊富贵,你这小子胆肥了竟还敢教训起本少爷来了,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出现,本少爷看你就是……就是个搅屎棍!还有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东西,害我拉到现在……“
富贵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道:“不就是放了三天的银耳莲子羹吗,少爷我喝了怎么没事,是不是你太虚了,所以才拉肚子呢!“
见茅房里迟迟没人应,他又唤了两声,心觉不对,推门一看,应寒年俨然已经拉得虚脱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