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行舟赤红着双眼望向众人,字字泣血:“佛不渡我,我不渡人!”都是眼前这些人要逼死她的,裴行舟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,杀了他们,杀了他们替凤凌雪报仇。他举起法杖,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面之人打去。...
一道惊雷应声而下。
裴行舟看着怀中人一点点变轻,身形缓缓开始消散。
凤凌雪的神色并不痛苦,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,嘴角微微上扬。
他死死抓住凤凌雪的衣角,一把将老和尚手中的佛舍利隔空取来。
以佛子之血为引,以舍利化身,重塑精魄。
舍利忽然变得滚烫浮在半空中,一时金光大作,天边大雨忽止,乌云散开,阳光重现。
裴行舟看着凤凌雪四散的精魂缓缓向舍利聚拢,她的身形也开始缓缓重聚。
他眼中升起一团希冀,又划破自己的手掌,只要鲜血足够,她一定能重新活过来!
舍利从金色一点点被他的鲜血染红,却又更贪婪地吸收着他的血。
“佛子,不可!再这样下去你会血竭而亡的!”身后老和尚惊叫了一声。
裴行舟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了,可仍旧没有收手的意思,而他的眼瞳已经血红一片。
“嘭——”一声巨响。
舍利似乎承受不住,一下将散发出一道红光,将众人弹开。
裴行舟脸色大变,下一刻便看见重聚的紫色精魄又四散开来,化作灰飞。
一阵风刮过,一青衣人影闪过,趁众人受伤将舍利带走。
“不!”裴行舟眼看着,凤凌雪的身形刹那破碎,化作一片虚无。
他哭着朝凤凌雪的方向爬过去:“我后悔了,凤凌雪,你回来!”
可是那人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,那青衣身影也像一阵风刮过,杳无踪迹。
他死死握着手,最后一丝理智消亡殆尽。
“啊——”一股魔气从身体涌出来,脚下地动山摇,风起叶落。
众人大惊不已,其中有人高呼:“不好!他魔气入体,要化魔了!”
裴行舟赤红着双眼望向众人,字字泣血:“佛不渡我,我不渡人!”
都是眼前这些人要逼死她的,裴行舟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,杀了他们,杀了他们替凤凌雪报仇。
他举起法杖,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面之人打去。
一道金光闪过,他忽然觉得浑身都动弹不得。
身上那串佛珠流过金光,遍布全身,宛若一股清流。
裴行舟眼瞳又一点点变得清明。
“和尚,你快回来,等你还俗,我们便成亲!我在山下等你!”耳边,凤凌雪的声音不断回响。
他木然转过身,身后却是一片虚无。
她死了,她不见了,这世上,最爱他的人没有了,他最爱的人也没有了。
“噗——”心口一阵剧痛,他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。
……
“咚咚咚——”
珈蓝寺晨钟敲响,声声回响。
裴行舟缓缓睁开眼,窗外的阳光亮的发暗。
他刚想抬手,却发现手上戴上了沉重铁链枷锁,这里不是别处,是镇妖塔。
常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佛子,你如今魔气侵体,需得在这塔中驱魔,除尽魔气,我们才能让您出去。”
裴行舟眼神一动不动,木讷地望着那一扇小窗透进来的阳光,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。
见他不答,常慧只好无奈叹了一口气,起身往外走。
在他推门刹那,裴行舟忽然问:“佛舍利,去了哪里?”
常慧身形一愣:“那日被妖人带走,现在下落全无,那上面沾了你的血,日后,你能感知到,到时寻回亦不迟。”
沉重的锁链声,随着他坐起来的动作发出叮铃的声响。
裴行舟脸上一片冰冷:“我是说,舍利不是她拿的,这段时间,究竟去了哪里!”
常慧的背影一下变得无比沉重,这才转身看着他,也并不打算隐瞒:“裴行舟,你是佛子,是日后能修成真普陀大士的。”
“可老方丈圆寂之前算出你有一大劫,能渡此劫才能修成,而凤凌雪便是劫数,所以……”
所以为了助他渡成此劫,老方丈布下这一切,谎称舍利失踪嫁祸凤凌雪……
原来,一切都跟她无关,方丈是圆寂的,舍利从未丢过。
而他生生将她冤枉到死……
裴行舟忽然大笑不止,笑着,眼眶便泛了红。
他挣扎着拖着沉重的铁链上前想抓住常慧问个清楚,可他将铁链绷得死紧,也无法走到常慧跟前:“为什么!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吗?”
凤凌雪从未骗他,可是他所笃信的佛,骗了他。
“你们为何骗我,为何!”
她说:“小和尚,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罢了,我其实不恨你,但永远也不会原谅你,我死了,这世上就没有人爱你了,这是我对你的惩罚……”“所以,这辈子,余生一定要好好受着。”那他便受着,痛不欲生也要受着。...
佛言,众生皆苦。
因为众生皆痴,爱恨嗔痴,每一样都是苦。
常慧沉沉叹了一口气:“阿弥陀佛,得一普陀真佛能渡众生,老衲甘下阿鼻地狱受拔舌之刑。”
镇妖塔的门缓缓关上。
裴行舟看着门后的一片黑暗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。
在他真正感受到要彻底失去凤凌雪的刹那,他才明白,其实,天下苍生如何,佛又如何?
他不过是个普通人,这些跟他究竟有什么关系?
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,苍生是众生的苍生,佛是信徒的佛。
而只有她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,而如今,他仅有的她,没了。
他从来没想过要杀她,他怎么真的舍得杀她!
裴行舟转身,看着堂前那一尊佛像。
佛在看他,他看着佛,忽然痴痴发笑。
他想,所谓佛家三皈依,皈依佛,皈依法,皈依僧,只有皈依她才是正途。
裴行舟跪在佛前,掉下一滴泪来:“一念离真,皆为妄想。”
她不过是他成佛的一劫,可她丢了命。
究竟劫是妄想,还是情是妄想。
……
镇妖塔外,吟诵着佛经。
裴行舟盘坐在蒲团之上,眼神却静静看着那一扇小窗洒下来的月光。
当年,凤凌雪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?
他常常想着,嘴角便不由微微上扬。
外面的世界纷扰嘈杂,而他只想静静留在这里,因为这里有她留下的痕迹。
塔中随风微摆的经纶,有她指尖触摸的痕迹。
脚下的地板有她踏足过的气息。
裴行舟从未觉得孤独,他想,说不定耳边拂过的风是她回来了,偶尔在窗口扑腾的蝴蝶是她,月光是她,大雨也是她。
魔气在身体里一点点消逝的时候,他会感觉异常痛苦。
可他从不吭声,他记得,活下来的每一分每一刻,都是她对他的惩罚。
她说:“小和尚,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罢了,我其实不恨你,但永远也不会原谅你,我死了,这世上就没有人爱你了,这是我对你的惩罚……”
“所以,这辈子,余生一定要好好受着。”
那他便受着,痛不欲生也要受着。
总之,他不过是个凡人,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。
况且,他身上背负着弑神之罪,注定没有来世轮回。
裴行舟是高兴的,没有来世,那么,他死了,凤凌雪就不会再遇上他了。
不遇上,她以后的生生世世,都一定会过得很好。
到现在,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,他第一次遇见凤凌雪时的场景。
那一年,裴行舟跟着师傅去长安传佛讲经,长安城里的人真多啊。
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一个劲着急喊着“姑姑”的凤凌雪。
“女施主可是同家人走失了?”裴行舟上前问她。
凤凌雪却一脸戒备地看着他: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,都没有头发的。”
他浅笑着同她解释:“贫僧是出家人,不能蓄发。”
她歪着头看他,一脸不解:“贫僧是什么东西?”
他还有些惊讶,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还有和尚的存在吗?
“就是和尚,和尚是不能留头发的。”
凤凌雪这才恍然大悟一般:“原来是和尚,那和尚,你知道巫山在哪里吗?长安城的人好多,路也好多,我走着走着姑姑就不见了,我找了半天,每条街都好像长得一样。”
裴行舟想了想,这才道:“那我给施主画张图吧,长安离巫山有些距离,贫僧走不开。”
然后她拿着他画好的图就走,转身却又笑着冲他挥手:“和尚,你是我见过没有头发也这么好看的人!”
自那以后,她便总是一口一个和尚和尚的叫他。
也许,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,跟凤凌雪在一起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然后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,一家人其乐融融,又怎么会走到如今地步?“喂,和尚,问你个事。”突然,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。...
长安城的路很多,世间之路则更多。
多到一个转身,就能轻易将最爱的人弄丢了。
“和尚,等你还俗,我们便成婚,我在山脚下等你!”凤凌雪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响。
裴行舟猛地睁开眼,只能望见一片月光洒落的清辉。
如果那天,师傅没有圆寂,如果那天,他还了俗,那是不是所有一切都会不一样?
也许,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,跟凤凌雪在一起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
然后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,一家人其乐融融,又怎么会走到如今地步?
“喂,和尚,问你个事。”突然,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。
裴行舟抬眼望去,只见那窗子旁坐了一个人影,那人一身青衫甚是眼熟。
他一眼便认了出来,就是这人当时拿走佛舍利,凤凌雪才形魂不保!
“你竟还敢找上门来!”他猛地起身,四肢的铁链却又将他牢牢缚住。
青冥冷笑了一声:“你自己都这样了,能拿我怎么样?再说了,我当时若不拿走舍利,救了你,你早就血竭而亡了。还有,你殒魔之身,要是强行聚她精魄,她也会入魔的。”
裴行舟身形一愣,眉头紧蹙:“你是何人?”
“神族女娲,世代守护大地,而我圣族之人,世代守护女娲。”青冥这才解释道。
本来女娲后人只要诞下后代便会如凡人一般老死,可凤凌雪不是老死,而是被佛法诛杀,大地后土愠怒。
他守护女娲一族,自然要平这大地之怒,不然九州此后再无太平。
裴行舟眼中升起一团希冀:“你能救她!”
他曾在古书上看过,从前亦有圣族之人复生过女娲后人。
青冥也不否认,只道:“救不救的跟你没有什么关系,你亲手杀的她,她就算活过来,也不会记得你。”
宽容是神的天性,若是重生,会忘记所有伤害过她的人。
“只要她活着,什么都可以!”
他从来未曾奢求过什么,这一次,若神佛有灵,他便贪心一回,让她好好活着。
哪怕,不爱他,不记他,也可以。
青冥也不想多话,说明了来意:“这舍利沾了你的血,我已经用不了了,有什么办法可以洗净血印?”
“净世佛莲。”裴行舟没有犹豫。
“好,我会救她。”青冥留下这句话,在月光下化作一缕青光消失不见。
……
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月,镇妖塔的门终于重新打开。
外面的阳光灼灼,有些晃眼,裴行舟一步步走出镇妖塔,只觉恍然。
“佛子,魔气已经尽除,你可以回珈蓝寺了。”常由老和尚立在门外等他。
身后有两个小沙弥一个捧着他的袈裟,一个拿着他的权杖候在一旁。
裴行舟看着那身袈裟,心头格外沉重。
他的目光落在看不到头的远方,也不知道凤凌雪是不是已经活过来了。
在镇妖塔的日子里,他有无数次想过,要不就陪她一起死掉算了。
可是,又想到他余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她留给他的,他又觉得自己不配死,他还没有受够人间磨难,他应该一生带着这样的歉疚和痛苦,直到生老病死。
常由见他不答话,只得又道:“佛子,把你关进镇妖塔我们也是逼不得已,魔气侵心,扰乱心智,实在是难以控制。”
裴行舟这才侧头看了他一眼,他也曾怨过,当年若不是魔气侵扰心智,他一定舍不得动手杀她的。
但如今,他谁也怨不得,魔气只是诱因罢了,真正让他走到那一步的,还是他自己,他从未相信过她。
他敛去眼中复杂,嗓音低哑:“常慧师叔呢?”
常由眼神一暗:“常慧师弟他,圆寂了,他说他这一辈子只说过这样一个谎,可他不悔。”
只要他能成佛,无论是当年的老方丈,还是常慧都不曾后悔。
有时候裴行舟想,若他不是佛子,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。
他怨不得谁,只能恨自己。
世人都有痴心,常慧师叔如此,他亦如此,不过痴心,终是妄想。
心里的伤口翻涌着,肆虐着疼痛,却又无可奈何。深夜,房间里的木鱼声一阵一阵,终于停住没有了动静。裴行舟握住手中的佛珠,眼神悲切,相遇因佛,离散因佛。他沉默地起身,倒了一杯茶,他喝了一口,浑身却忽然怔住。...
珈蓝寺的四季轮换明明跟从前没有半分不同,可现在不管何时何地,裴行舟总觉得空白。
生命像缺失了很重要的一块,在无人时回荡在心头。
心里的伤口翻涌着,肆虐着疼痛,却又无可奈何。
深夜,房间里的木鱼声一阵一阵,终于停住没有了动静。
裴行舟握住手中的佛珠,眼神悲切,相遇因佛,离散因佛。
他沉默地起身,倒了一杯茶,他喝了一口,浑身却忽然怔住。
珈蓝寺的茶都是陈茶,不是什么好茶。
裴行舟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一个月夜,凤凌雪忽然从窗子里爬进来。
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,怀里像揣着什么宝贝地叫他:“和尚,姑姑说今天是中秋,我来给你送好东西!”
他很严肃地同她一再说:“不要夜晚偷偷溜进来,这成何体统!”
凤凌雪就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低下头,又十分委屈:“可是中秋夜人们都要团团圆圆的,我也想……”
裴行舟便心软了,看着她问:“你拿来了什么东西?”
她就将怀里的月饼拿出来,两人第一次吃着月饼赏月。
吃得干了,她喝一口茶,吐着舌头说好苦。
她说:“难怪我看庙里的和尚都总是苦着一张脸,肯定是这个苦茶喝多了,下次我给你带些好喝的来!”
可如今回想起来,裴行舟只能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圆,她吐着舌头的样子很可爱。
可回忆越是美好,现实就越加残酷。
他看着手里的茶,忽然明白,原来的相爱的人最知道,如何伤害对方才最痛。
正如凤凌雪,她太知道,害一个人,怎样害一生。
她当时故意让他杀了她,便是最好的报复。
如此,害他如今修佛不能有佛,一辈子永永远远都念着她,无法安心。
心头忽然一阵剧痛,裴行舟捂住心口,无力地躺在床上。
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,忽然痴痴发笑,一滴眼泪默然从眼角流出。
恍惚间,裴行舟看见凤凌雪就在远处,背对着他走远,一片黄沙中,她的脚印变得很小很远。
如今连幻想,都见不到她回首。
……
翌日清晨,珈蓝寺晨钟敲响,诵经之声一如往常。
裴行舟一身袈裟,一串佛珠,一柄法杖辞别了珈蓝寺。
临行,只带了一名唤慧宣的小和尚。
“师父,我们这是去哪里呀?”慧宣五六岁的模样,说气话来脆生生的,一双眼睛很有灵气,像极了他第一次遇见时凤凌雪看见他的样子。
裴行舟看着珈蓝寺前那颗杏树,杏树一年年长得更加粗壮,杏花已经谢了几轮。
树下的秋千被风吹得一晃一晃,可是秋千上的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也不知道此刻她是不是已经活过来了,是不是活得无忧无虑。
他看着山下绵延无尽的路,语气惆怅:“去寻人间大爱。”
慧宣有些不懂,跟在他身后又问:“可是,师叔祖他们都说,和尚是不能有爱的。”
裴行舟淡然一笑,眼神悠远:“人间若无爱,便是无间地狱,慧宣,心中存爱,才能爱得众生。”
就如他混混沌沌走过的这些年,若是没有爱,如同身处人间炼狱,时时生不如死。
而这诸般痛苦都是凤凌雪留下给他的,他才懂得,人活一世,需得爱一个人才能谈得放下六欲七情。
不然,没有拥有过,谈何放下过。
慧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:“那人间大爱,又在何处?”
“去寻。”
寻过,再放下。
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,终于又出现在他眼前。只是凤凌雪的眼神已经不似从前,她的眼睛很亮,像一块绝好的琥珀,却再没有从前她看他时那样的眼神。她真的将他忘了,忘得彻彻底底。...
长安城。
经年不变的长安一如往常,行人熙熙攘攘,匆匆忙忙。
裴行舟穿过那些熟悉的街巷,众生的悲欢尽在其中。
新婚的夫妻在街头牵手闲逛,孩子馋着街头的糖葫芦,丧夫的孀妇悲恸的哭声融进人潮。
从前,众生的悲欢他看在眼中,以为他只要修好佛法便能普渡众生。
可原来,佛法已然烂熟于心,他却连自己都普渡不了。
不经历人世悲欢,安知世人悲欢如何彻骨,不感同身受,又谈何普渡。
“青冥!你慢点,我要吃那边的冰糖葫芦!”人群中,一道熟悉的女声传入耳畔。
裴行舟顿时僵在了原地,这声音让他这些年魂萦梦绕,又怎么会记错?
是凤凌雪!
他一转身,远远便看见凤凌雪一身白袍,拿着一串冰糖葫芦,笑得明媚如初。
他下意识上前几步,一辆马车驶过,挡住他的视线。
不过一瞬,马车从眼前驶过,再看过去,那里的人影便已然消失不见,好似一切都是他的幻觉。
沉积已久的思念,在那一刹那涌上心头,如江海翻涌。
裴行舟清清楚楚的记得,在镇妖塔中一千两百五十三天,每一日他脑海中都是她的身影。
可是她的模样却在脑海中越想越模糊,想来是她死也不愿意再来他梦里,才每次只留给他一个决然的背影。
“师父,你怎么了?”一旁的慧宣仰头䧇璍,便看见裴行舟泛红的眼眶。
裴行舟看着方才凤凌雪出现过的地方,心头惘然:“无事,为师,想一个人了。”
“和尚,想一个人了就该去见她呀!”身后,凤凌雪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裴行舟愕然转身,便看见她穿着那身熟悉的白袍,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,一脸无邪。
眼中有什么东西泛起,模糊了他的视线。
他想上前将她抱进怀中,可脚步生生顿在原地,连抬手都觉得费力。
凤凌雪愣愣看着裴行舟,在他眼前挥了挥手:“诶,和尚,你怎么快哭了?”
她有些无措,忙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递上前。
可裴行舟怔在原地,没有伸手。
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,终于又出现在他眼前。
只是凤凌雪的眼神已经不似从前,她的眼睛很亮,像一块绝好的琥珀,却再没有从前她看他时那样的眼神。
她真的将他忘了,忘得彻彻底底。
终于,他在她眼中,也泯然众人矣。
一滴清泪终是从眼角缓缓滑落。
凤凌雪一愣,将手帕塞到他手中:“和尚,出家人也可以有伤心事的,你若想哭,便哭出来。”
说完,她将手中那串糖葫芦交到一旁的慧宣手上,摸了摸慧宣的头:“小和尚,冰糖葫芦给你了,很好吃的,大和尚会难过,你要好好陪着他哦!”
不等慧宣说话,凤凌雪转身便往回头。
看她的身影一点点走远,裴行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不自觉上前叫她的名字:“凤凌雪!”
她的背影愣了愣,只回头冲裴行舟笑着挥手:“和尚,你是我见过唯一没有头发也这么好看的人!”
言罢,她笑着跑进人群,消失不见。
裴行舟疯了一般跟上去,在人群中找着,寻着,可那人刚刚还在眼前,一瞬间就不见了。
看着手中那方丝帕,他笑着流出眼泪。
过路的行人,没有人懂,为何无情无欲的出家人,也会痛心到这般地步。
青冥看了看月亮,又看了看巫山下那条寂寂无人的路。她从醒来便一直在等月圆,月圆了几回,却也并没有人来。可是,她还是执着的在等,等终有一天月圆,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等到的人。将近四年的时间,巫山又恢复了树木葱茏,只是山中的妖怪大多在四年前已经都死掉了。...
巫山。
初冬的天已经很冷,凤凌雪搓了搓手,站在清极洞外愣愣看着天空。
青冥从她身后走出来,替她披上披风,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只能看见一轮半明半隐的月亮。
“在这里站很久了,你在看什么?”
凤凌雪头也没有回一下:“等月亮变圆。”
青冥皱了皱眉,靠坐在洞外的石头上,不由瘪了瘪嘴:“这有什么好等的,你这才醒来几个月,就不能好好休养吗?”
她固执地摇摇头:“不行,等到月圆,就会有人来的。”
青冥看了看月亮,又看了看巫山下那条寂寂无人的路。
她从醒来便一直在等月圆,月圆了几回,却也并没有人来。
可是,她还是执着的在等,等终有一天月圆,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等到的人。
将近四年的时间,巫山又恢复了树木葱茏,只是山中的妖怪大多在四年前已经都死掉了。
侥幸生还的妖怪,也大多不会再回来了。
凤凌雪看着月亮,青冥看着她,眼中闪烁着说不清的情绪。
“我说,凤凌雪,前几天你跟着我去长安,你说给我买的糖葫芦我可是看都没看到就没有了,你可是得还我的。”青冥在她跟前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,怎么看也不像圣族人。
凤凌雪嘟了嘟嘴,也有些赌气道:“你还说呢,你说要在巫山种上很多杏树的,可是这都几个月了,你就种了这一棵!”
青冥白了她一眼:“你懂什么,喜欢的东西都是宝贵的,唯一才珍贵,不然我种了满山,你回头看着不爽打坏几株,你也会觉得无妨。”
她有些气不过,但是偏生青冥说的又不无道理,她总是说不过他,只得愤愤跺了跺脚,转身回去睡觉。
月色清寂,清极洞外的杏树沐着月光。
青冥远远看着,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。
世人总觉得,他们喜欢的东西就要越多越好,但其实,是越少才越觉得弥足珍贵。
众生之所以会因为挚爱之人的死而痛不欲生,是因为他们知道,爱的人只有一个,死了便会永远失去。
所以,他们才会因失去而痛苦不堪,因失去而悔断肝肠。
而青冥永远觉得,喜欢的东西不需多,一样便足够。
……
清晨,巫山之下。
一座寺庙空空荡荡,已经布满蛛丝。
倾塌的山门只剩残垣,远处牧笛声阵阵,迎着晨光在山间的小村庄也渐渐苏醒。
“师父,这座庙里面已经没有人了,我们要留在这里吗?”慧宣看着一旁的裴行舟。
他有些不懂,明明有那么多寺庙,为什么师父要带他来最远,最荒凉的寺庙修行。
裴行舟看着巫山山顶的位置,当年舍利子沾染了他的鲜血以后,常慧师叔便跟他说过,他能感知到舍利的存在。
而那天见过凤凌雪以后,他便真的能感觉到了,所以一路长途跋涉,他来了巫山。
这里是他一生都不愿再踏足之地,可是她在这里,他便哪里都不愿再去。
曾有人说,世间的灵魂都是有归处的,而他的归处,就是她在的地方。
“对,我们会留在这里。”
慧宣不解:“为什么是这里?”
裴行舟摸了摸他的头却问:“慧宣,那天的糖葫芦好吃吗?”
想到那串糖葫芦,慧宣又想起那日穿白袍的姐姐,连忙点点头:“好吃!”
裴行舟再不做声,看着巫山的方向有些发愣。
她应该过得很好吧,那天,她笑起来一如既往地好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