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怀砚晃了神,胸口在项南话落后倏然一空,像是有什么随着话一同消失在了空气里。他朝虞归走近了两步,手臂不自觉地想要去碰一碰地上的人。可当他目光落在那枯枝般地手指上时,身体骤然一僵。...
那里的鲜血顺着雪地里的凹陷处盈满,现出猩红的“霍怀砚”三个字来。
仿佛刻在地上的一道符咒。
将躺在旁边的人的生命,寸缕不留的如数吸走。
远处有烟花凌空盛开炸响,一声又一声。
“嘭,嘭,嘭”。
就像血液在耳膜上鼓动的节奏,霍怀砚身子晃了晃,险些软了膝盖跪倒在地。
“主子!”
项南的惊呼在对面响起,随即便戛然而止。
那满目的鲜血,将虞归衬托得,像是这个冬日最绝美的花。
霍怀砚抬起木然的脸,指着地上的人问道:“她怎么了?”
项南跪在虞归的身边,伸指在鼻下探息。
只停顿了片刻,那指尖便狠狠一颤。
“主子。”项南收回了手,面露悲戚,“虞归,死了。”
死了。
霍怀砚晃了神,胸口在项南话落后倏然一空,像是有什么随着话一同消失在了空气里。
他朝虞归走近了两步,手臂不自觉地想要去碰一碰地上的人。
可当他目光落在那枯枝般地手指上时,身体骤然一僵。
那么瘦,简直不像一个能提枪弄剑地暗卫。
怔愣了良久,霍怀砚直起了身,神情恢复淡漠。
“那就葬了吧。”
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就将虞归地一生潦草的画下了定音。
项南看着霍怀砚地背影,又把视线落回到了没了声息的人身上。
这就是帝王,最是无情。
项南抱起了虞归,一步一步朝宫外走去。
霍怀砚漫无目的地在宫里走着,他一向独来独往,即使登上帝位也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伺候。
最能接近他地人,只有虞归。
衣食起居,全权由她打点。
比其“霍怀砚最趁手地武器”,虞归更像是另一个“霍怀砚”。
不知走了多久,他终于在御花园前停下了脚步。
寒风裹着梅花的冷香飘来,霍怀砚眼角柔了下来。
“阿虞,朕还想看你在梅园舞剑……”
他含笑的转过头,身后却是空无一人。
霍怀砚那丁点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。
突如其来的,心口的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,无尽的虚无涌入。
霍怀砚后知后觉的意识到,——虞归死了,他的身后再没有那个唯命是从的人了。
三个月后。
江南小镇,沿途叫卖的商贩操着一口软糯似水的口音。
天气是过了冬的难得大太阳,被暖阳一晒整个人都舒坦万分。
拱桥下,一个灰扑扑身影正斜斜的躺着。
这人脸上戴着面具,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,不知男女。
“她娘的,好狗不挡道!”一道粗犷的声音兀然响起。
那灰袍人往旁挪了挪,便没了动静。
髯须壮汉显然不满意,他打算一脚将人踢开。
却不成想脚下的人以一种诡异的身法闪开了,接着一阵钝痛传来,竟是他踢在了石柱上。
“过刚易折。”灰袍人慢吞吞的站直了身子,声音嘶哑的劝诫道,“为人和善些。”
拱桥正对面的酒楼上,两个男子坐在窗边。
从二人方向看去,正好能将灰袍人的位置看得一清二楚。
“飞云踏雪?”其中一个银袍男子若有所思地呢喃,“这可是霍怀砚的独学啊……”
那满肚子的之乎者也,全然是为了不让霍怀砚因有个不识大字的贴身暗卫被人轻视,咬着牙死记硬背下来的。想到霍怀砚,虞归腹部又传来一记刺痛——是朱砂泪的残余的毒。“他娘的。”...
坐在他对面地少年耳尖,立即问道:“公子是说那乞丐使得是北晋皇帝的独学轻功——飞云踏雪?”
接着他又皱眉道:“可那霍怀砚不应该在皇宫吗,怎地会出现在这里?”
银袍男子饶有趣味的抿了一口茶:“好奇的话,去问问不就好了。”
反观那厢,灰袍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慢悠悠的就走了。
直至到了城外破庙,虞归才进去休息。
方才她用了内力,体内残存的朱砂泪又开始闹腾。
刚一坐下,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起。
虞归面具下的眼倏然睁开,一枚飞剑擦过兜帽,钉在了身后的香案里。
一群人涌了进来,领头的正是方才的髯须壮汉。
壮汉面色狰狞:“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!”
原来是冲着钱来的。
虞归凛然的气势一去,换回了懒洋洋的佝偻姿态。
“要钱没有,要命一条。”
从项南那偷跑出来时身上没带什么钱,只够她用完这三年。
但这番话从她细瘦的身体里说出来,一点威慑力也没有。
壮汉嗤笑了一声:“那今天老子不仅收了你的命,钱也一并收了!”
说罢,那七八个人便冲了上来。片刻之后,这些人就成了地上的横七竖八。
虞归在壮汉身上搜出了钱袋,据为己有。
“这也算劫富济贫了。”她嘀咕着,而她口中的贫正是自己。
虞归慢条斯理的说:“与人为善,老子就只要钱不要命了。”
扔下这句话,她悠然的离开了破庙。
她一边走,一边觉得“老子”“他娘的”等粗鄙之语也有几分意思。
往前十二载,霍怀砚只教了她如何杀人,如何善后。
那满肚子的之乎者也,全然是为了不让霍怀砚因有个不识大字的贴身暗卫被人轻视,咬着牙死记硬背下来的。
想到霍怀砚,虞归腹部又传来一记刺痛——是朱砂泪的残余的毒。
“他娘的。”
她轻轻骂了一声,忽然觉得凝滞的胸闷畅快了许多。
日头暖暖的晒着,虞归揣着“劫富济贫”来的钱买了一壶酒。
随意择了棵枝叶开得含蓄的柳树靠坐了下来。
“喂。”一粒碎银随着声音落进了她的怀里,“你戴个面具作甚?”
虞归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圆脸少年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,一本正经的问着。
这个问题十分不友好,虞归将身上的银子扫了下来,不打算回答。
少年高声道:“公子,他不理人!”
“呆子。”一声温润的声音慢悠悠的传来,“你这般不客气谁愿意搭理你。”
二人正是方才酒楼上的两人,银袍男子摇着折扇走了过来。
少年有些委屈:“是您让我来看她是男是女,是美是丑的。”
“胡说八道。”银袍男子嗔了他一句,“我分明说她是位百里挑一的美人。”
“他裹得这般严实您哪看出来的?”少年不信。
似定是要看看这灰袍人是不是银袍男子说得美人,少年竟陡然出手。
他脚尖一跃,伸手欲将虞归的面具一把取下。
虞归气血凝滞,一时不查真叫他扯下了面具。
少年拿到了面具心满意足的退了几大步,定睛瞧去,却是瞳孔一缩。
那灰袍人脸上,端的是一片可怖,丑陋无比!
“妾身只想为陛下分忧。”沈芙瑶有些委屈。望着她怯懦的眼神,霍怀砚瞳仁微晃,柔声道:“那朕教你武功可好?”被攥在掌心的指尖骤然一僵,沈芙瑶不明白霍怀砚的用意,只能干笑着回答:“可是妾身对武功一窍不通。”...
少年夸张的将面具一扔,大呼道:“救命,我眼睛瞎了!”
虞归眸子一黯,闪身捡了面具重新戴上。
袖中一根银针夹在了指尖,不由分说的便朝少年射去,直指眉心竟是要取他的性命!
但那银袍男子手中折扇一挡,轻轻巧巧的打下了银针。
“稚子无状,还请姑娘见谅。”他颇为儒雅的拱手,语气依旧漫不经心。
虞归冷冷瞥了他一眼:“不想死就让开。”
妪哑粗糙的声音让少年一抖,他暗自琢磨:这次怕是他家公子看走了眼,这怎么可能会是个美人呢?还是个姑娘!
在他思索间,跟前的二人短暂的交了手。
少年哑然发现,这灰袍人和他家公子的功力竟然不相上下。
走了十招,虞归便收了手。
她现在只有以往的半成功力,占不了赢面,而且眼前的人分明藏了本事。
几番思忖间,虞归胸间气血忽然一滞,经脉倏时酸涨。
她数了数日子,才记起今日是十五。
遂不再与二人纠缠,不等银袍男子反应过来,便消失在了街道之外。
皇城。
项南脸色黑沉的走进清和殿,径直跪下:“黔南王的小郡主逃了。”
站在书柜前的玄衣男子闻言默不作声,只是细心的擦拭着手里的匣子。
项南话音未停:“属下已经派人全力追捕,主子放心。”
待他说完,霍怀砚才缓缓地转过身。
这时项南看清他手上匣子里,是一只黄金面具。
上面布满裂痕,像是被摔碎后重新粘合拼凑成的。
霍怀砚声音冷清:“去领罚吧。”
暗卫准则一贯如此,办事不力就要受罚。
项南走得干脆,在跨出殿门的那一刻,忽然听见霍怀砚道:“算了,接连两个月在外你也累了,去给虞归上柱香吧。”
项南脚步一顿,被门板挡住的神情复杂难辨。
但只一瞬,他便敛下了所有情绪,恭谨地回道:“是。”
项南前脚拐出了清和殿,后脚沈芙瑶便端了碗玉莲雪蛤汤来了。
“陛下。”她站在门口,轻柔地喊了一声,“妾身给您炖了汤,带给您尝尝。”
听见声音,霍怀砚不动声色地将匣子合拢归回书柜,转身道:“进来吧。”
沈芙瑶走进,将血玉碗放在书桌上。
那双手莹润无暇,可右手食指上却有着一道新鲜的,细小的伤口。
霍怀砚的目光落在伤口上,眸子里一时晦涩难明。
“以后这种事你就不要做了。”
他将沈芙瑶的手握在掌心里,送到嘴边爱怜的吮着。
“妾身只想为陛下分忧。”沈芙瑶有些委屈。
望着她怯懦的眼神,霍怀砚瞳仁微晃,柔声道:“那朕教你武功可好?”
被攥在掌心的指尖骤然一僵,沈芙瑶不明白霍怀砚的用意,只能干笑着回答:“可是妾身对武功一窍不通。”
“无妨,而且……”霍怀砚松开了手,转而端起了碗,“你不是说想为朕分忧么?”
沈芙瑶看着神色淡漠的霍怀砚,心中起伏不安。
在这一瞬间,她恍惚的想起了虞归。
学了武功之后,她会如何?沈芙瑶心尖微颤,她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虞归?
良久没有等到答复,霍怀砚不耐的掀起眼皮,冷冽的光探出,叫沈芙瑶顿了呼吸。
最终,沈芙瑶艰难的低下了头。
“……好。”
半个时辰后,庭院只剩下最后一人,虞归拿着剑的手微微颤动,像是强弩之末。看着直面冲上来的人,虞归咽下喉间的腥甜,侧身一闪。手里的剑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挥起落下,“砰”的一声,黑衣人如数咽气。...
霍怀砚满意的笑了,他伸出手,指尖缓缓地在她脸上拂过:“真乖。”
天色渐渐暗沉,初春地气候乍暖还寒。
虞归走了一会,才拣了栋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废宅栖身。
体内的朱砂泪肆虐着,就像血管里流淌着无数根针。
三个月前,她睁开眼时,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到了地府。
直到看见项南担忧的脸时,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死。
朱砂泪不能尽除,虞归托项南化去她半成的功力,才能完全脱离解药,留她三年苟活。
但是这毒依然会在每个月的十五,让虞归吃尽苦头。
虽然痛苦,但能永远的离开京城,永远不要再回去,再痛苦也值得。
三年,这段时间足够她游历所有的山河风光了。
除去天高地远的东漠南疆,这北晋和西楚她倒是还有时间逛一逛。
“轰隆——”
春雷涌动,一股湿风挟着血腥气飘来。
与此同时,废宅破烂的大门被霍然撞开。
两道人影直直摔在了地上,其中一人倒地后再无声息。
剩下一人还是个小姑娘,头上珠钗已经掉光,像只落魄又惊恐的猫。
紧接着,又有四五个黑衣人从门口窜了进来,将小姑娘包围起来。
虞归本来不想多管闲事,前十二载她坏事做尽,按理说这种场面她眼一闭便就能坦然不管。
但是一道闪电撕破黑夜,苍白的光把院子里所有人照得透亮。
小姑娘那害怕到了极点,却仍不肯让眼泪落下得倔强神态,却让虞归晃了神。
霍怀砚的十二个暗卫是个公开的秘密,个个身手狠辣,以一敌百。
他成百上千的孤儿关在巨大地宫里,这成百上千的人里,只能活一个。
即便是虞归,也是在里面浴血出来的。
而眼前的小姑娘,眼里想要活下去的欲望,和当时的她一模一样。
在分神间,庭院里已经开始了打斗。
小姑娘有些武功在身上的,但双手不敌四拳,何况不止四个拳头。
不到片刻,便被一掌拍飞进了虞归所在的房间,正倒在她的脚下。
这就是宿命。
虞归回过神来,两指轻松的夹住了迎面砍下的剑。
那黑衣人不知房里有人,愣神的一瞬,就被踹飞了出去。
见同伴断气,剩余的黑衣人愈发的凶狠,提刀招招阴狠致命。
如果在平常,这些人对于虞归不在话下,只是当下朱砂泪搅得她经脉阻塞,竟难以敌手。
半个时辰后,庭院只剩下最后一人,虞归拿着剑的手微微颤动,像是强弩之末。
看着直面冲上来的人,虞归咽下喉间的腥甜,侧身一闪。
手里的剑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挥起落下,“砰”的一声,黑衣人如数咽气。
虞归吸了一口气,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。
突然一声展扇的轻响从屋顶传来,虞归凛神望去。
只见白日里见过的银袍男子悠然的坐在屋檐上,慢条斯理的摇着扇子。
“好身手。”男子笑了笑,“不知阁下是十二暗卫中的哪一位呢?”
虞归甩了一把手里的剑,血珠顷刻溅地。
“不知西楚世子光临北晋,有何要事?”
银袍男子闻言,手中摇扇顿停,片刻后笑道:“有意思,我倒真想知道你是谁了。”
话罢,无数飞针从男子袖中飞出,铺天盖地朝虞归射去。
虞归望着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,就像宿命抛给她的最后的机会。她反手握住了那人的手,道:“行。”就像留着一口气就等她这么一句回复,男人在话音落地的同时,永远的闭上了眼睛。“这么看,你又不像暗卫了。”迟停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“暗卫没你这么心软。”...
细针如花雨,漫天不可避。
却是完美的绕开了虞归,尽数落在了身边的黑衣人身上。
原来一早被她踹飞的人只是龟息着,就等此刻虞归掉以轻心,一击毙命。
黑衣人龟息着,就连站在旁边的虞归都没有察觉。
那银袍男子隔着这么远还能感知到,其武力可见恐怖如斯。
就在虞归暗自心惊的时候,银袍男子已经飞身下来,手里的折扇摇的风度翩翩。
“在下迟停云。”
男人自知身份暴露,于是开门见山的自报了家门。
他问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“你扇柄的飞鹤云纹。”虞归淡道,“这是安远侯的家徽。”
迟停云眉梢一挑,他倒是没想到。
他与虞归交手是并未近身,她却能看清自己扇柄的徽章。
但是,既然目能远视,那为何察觉不到近旁的呼吸声?
迟停云的目光里的探究太多,虞归懒得应付,干脆撇开了脸端详起这群黑衣人来。
她倒不是心大,不怕迟停云心怀不轨。
只是她没从迟停云身上感到敌意。
况且她现在算是贱命一条,迟停云要是想拿,就算虞归提起十二分的精神,也是螳臂当车。
于是她大剌剌的将后背露在了迟停云眼皮底下,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手里的兵器。
忽然,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。
那原先跟着小姑娘一同进来的人竟是还留着一口气,此时抬起了头来。
“大侠……”那人声音嘶鸣,“求你,送我家小姐去渝州,找厉王爷。”
虞归不是什么善人,这一次相助也只是鬼使神差,再帮就吃亏了。
她将扣住腕子的手掰开,冷道:“帮不了。”
谁知那人不肯善罢甘休,他死死抓着虞归的手,脸上满是鲜血,就连眼珠都是鲜红的。
“就当作是积了阴德,百年后在阴曹地府和家人相见,也算美谈!”
这话的逻辑有些流氓,却是狠狠颤动了虞归的心。
她活着尚未能见到父母一面,前半生干得营生又十分缺德。
死后估计地府门都不需要进,直接下十八层地狱。
但倘若她能在有什么功德在阎王面前求个情,见见父母……
闷雷从远处遥遥传来,大雨将至的潮湿也从泥土里钻了出来。
虞归望着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,就像宿命抛给她的最后的机会。
她反手握住了那人的手,道:“行。”
就像留着一口气就等她这么一句回复,男人在话音落地的同时,永远的闭上了眼睛。
“这么看,你又不像暗卫了。”迟停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“暗卫没你这么心软。”
虞归没有回应,她抽回了自己的手,走到了小姑娘面前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莫英,黔安王之女。”小姑娘猛地跪下,磕了一个响头,“多谢大侠救命之恩!”
在场二人脸色各是一变,各怀心思。
虞归眉头皱着:“黔安离江南这么远,你们怎么会被追杀自此?”
“是霍怀砚!”
随着这声愤呼,天际骤然落下一道闪电,春雨倾泻而至。
莫英眼里充满了恨意:“霍怀砚杀了我黔南王府一百三十口人,此仇我要他人头来报!”
“你当真要送她去渝州?”迟停云坐在她的对面,漫不经心的问道。见她不说话,迟停云只笑笑:“那你可知,这一送后果如何?”闻言,虞归心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霍怀砚算不得什么好人,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,这一路追兵定少不了。...
屋外雨声阵阵,哗啦作响。
可虞归什么都听不到,莫英的话在她耳边回荡着。
“暴君霍怀砚,篡夺皇位,谋害忠良,他不配做皇帝!”
“够了!”虞归低喝了一声。
她万万没想到,第一次做个善事竟然就接了这么一个大麻烦。
虞归板着脸道:“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吗?”
被呵斥的人不甘犹愤的抿住了唇,眼泪不断的落着。
虞归心下一团乱麻。
跟前是灭族遗孤,身后是敌国世子,而她是好不容易逃出京城的暗卫。
一个废宅里,卧虎藏龙。
她脑仁子在疼。
短暂的沉默后,虞归率先吸了一口气,道:“我答应带你去厉王爷。”
厉不惑是北晋唯一一位异姓王爷,手握着渝州六城守卫,五十万大军。
也正因为如此,霍怀砚这些年没能动得了他。
而如今她把莫英送去,若是厉不惑仅是收养那倒算好,倘若厉不惑借着这个缘由起兵造反……
一时间,虞归心绪纷杂。
闻言,莫英只是默默垂泪,哭着哭着竟是昏睡了过去。
虞归望着她攥成拳的细弱手腕,不知在出神想着什么。
“你当真要送她去渝州?”迟停云坐在她的对面,漫不经心的问道。
见她不说话,迟停云只笑笑:“那你可知,这一送后果如何?”
闻言,虞归心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
霍怀砚算不得什么好人,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,这一路追兵定少不了。
当下还有一个西楚世子知晓了北晋内忧,如果迟停云从中作梗,添油加醋,内忧便能引起外患,那么霍怀砚费尽心思得到的北晋,又要陷入岌岌可危中。
想着想着,她忽然自嘲的笑了。
如今她还想着那个人做什么,只怕他早已经忘了自己,正和沈芙瑶恩爱非比呢。
屋内没有生火,只有偶尔劈下的闪电带来短暂的亮。
迟停云就靠着那么几瞬的光线,打量着眼前的人。
灰袍子古旧破烂,裹在身上像一根光秃秃的树枝,枯瘦又毫无生气。
两人干坐着,一夜无眠。
大雨还没停,似乎要将世间的污秽都冲刷干净般汹涌。
庭院里尸体还在躺着,所幸大雨压住了血腥气,倒不至于这废宅住不下人。
因为朱砂泪的缘故,虞归少眠,不大睡得着。
但体内的凝滞气闷散去,身体恢复了轻盈。
稀奇得是,这位看上去娇生惯养得世子殿下竟也一夜没睡,精神倒还挺好。
莫英醒了后便一直沉默着,她红着眼望着龚叔的尸体,忽然朝虞归跪了下来。
“我想学武功!我拜您为师好不好?”
虞归脚尖一移,躲过了这个跪:“我教不了,等到了渝州,找王爷教吧。”
且不说莫英学武功的目的危险,单是她武功的路子,就不适合学。
莫英咬着唇,眼里的泪水摇摇欲坠。
眼前这个穿灰袍的人,戴着恐怖的面具,声音嘶哑难听。
可却是当下,她只有依附的人。
为什么龚叔要将她托付给这样一个人?为什么整个莫家就剩她一个人了?
莫英越想越难过,完全没有察觉到,不远处,有一支冷箭正直直地对准了她。
草丛间,项南收敛下气息,握着弓箭地指尖一松。
那离弦地箭飞速地划破雨帘,却是径直地朝屋内地灰袍人射去!